林间的声音嘈杂,突得窜出另一支小行队,领头的正是邱参将!
兵卒一见喜上眉梢忙高喝道:“邱参将,快来救人!”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陆以蘅抱起。
邱廉见这七零八落的将士和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猛虎,剩下便是那满身血渍昏迷不醒的陆以蘅,心中震撼不已,忙叫手底下的人将所有人接应回营。
晨色熹微,天光破了云晓,营中渐有条不紊,只有军医蒋弘忙忙碌碌不曾停歇,苏一粥招来了受伤的兵卒询问事情经过才知营门口那一并拖回来的恶虎是陆以蘅打死的。
别说苏小将军觉得不可思议,满营的将士兵卒皆目瞪口呆,陆副将带着一小队人马直追西林却遭遇埋伏,若不是她反应迅敏恐已全军覆没,谁料才出龙潭便入虎穴,哪个人不是给惊的魂飞魄散、四下逃窜,只剩下陆以蘅一剑一匕、横刀立马,竟将那只下山猛虎给几刀子捅死了,只是自己也险些命丧虎口。
老实说,苏一粥还没从这几句话给予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营帐的链子一掀,军医蒋弘满头是汗的急步而出,苏小将军立马将人唤住:“陆以蘅怎么样了?”
蒋军医如今不惑之年,向来端着老神在在的模样,如今也不免察觉他神色里的担忧急切:“不轻,背后的皮肉伤面积大好在没伤到筋骨,也是庆幸,她肩头有护身轻甲,不然老虎那两爪子,皮开肉绽不说,骨头都能叫它给捏碎。”蒋弘捋了捋小胡茬摇头叹气,方才他在营帐里光是处理清洗伤口都觉得触目惊心,如今走出帐来看到那营门口躺着的猛虎尸体,更觉得胆战心惊。
哪怕是个大老爷们见了也会三魂丢了七魄的恶虎,竟是叫里头躺着的姑娘给开膛破肚了,他真是想问一问,当时,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
“这事儿,是我疏忽鲁莽了。”苏一粥沉吟两分,若不是他未曾顾及周全就让陆以蘅披星戴月的去追赶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出营两盏茶后,邱参将突然带着人回了营,这才叫苏一粥恍然大悟。
是,邱廉的确去西林相追,可半道上也同样察觉了此番袭击的刻意之处,若是引蛇出洞声东击西岂非白白葬送性命,所以邱廉当机立断带着人索性调转马头潜伏入山窥探可能从西林方向传来的风声,结果不料,苏一粥反而把陆以蘅派了出去。
阴差阳错。
邱廉赶忙去西林救人,谁知看到十几人的尸体和满地箭支,马匹跌落在深坑之中粉身碎骨,当的邱廉慌的满地翻找着陆以蘅,索幸并没有看到她的尸首,然后,震耳欲聋的虎啸透过层层林间传来,邱廉循声而去,这才找到了剩余残存的几人。
“西林的情况怎么样了?”苏一粥挥了挥手,小兵卒据实相告后附耳多言了几句,小将军未动声色令其退下。
蒋军医正帮衬着那需要重新搭建的主营帐篷:“只可惜,这营帐中的地图都付之一炬了。”他将灰烬里的炭木锦帛捡起拍了拍,十万大山群峦苍翠,若是没有地图给小将士们下令指岂非寸步难行?
苏一粥不置可否,蒋军医说的没错,他对偏隅山地情况了若指掌,可也不能带着千余人天天在身边指着山峰斜径到处跑。
这的确有效的断了剿匪的进度。
“放风信给其余两营,让他们小心谨慎静待三日。”剿匪大军八千余人,自然不会全在这一处规避,而是早被苏一粥分成了数波人马驻扎三山之下,虽然主营被袭,可其他小营应当相安无事,然匪贼们多有诡计不可怠慢。
“是。”蒋弘拱手作应忙退身下去,似是这个不惑之年的老军医更得他苏一粥的信任。
大营里不少将士因为一夜的奔波惊魂疲乏难挡,抱着长剑靠着木枝就坐在营边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苏一粥没有叫醒他们,而是掀开帘子进了陆以蘅的营帐。
天光大亮,可帐中还略显昏昏,烛光被山风吹熄湮灭,静静的好像只有两三缕的呼吸还停留在耳边。
这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又有太多的惊变,就连苏一粥都来不及去分辨是非缘由。
床榻上的姑娘脸色惨白和濒死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包扎好的伤口还有血痕渗出,她并没有仰面朝天躺着,因为背后受伤严重所以蒋弘将她翻了个身,趴伏在被窝里的人衬着发梢落在耳畔,好似突然有了那么两分小女儿的错觉。
苏一粥在盛京城的时候就见过陆以蘅,那个时候正是时疫爆发,陆以蘅站在城楼上指挥若定的样子,他也曾有过临风一眼,听说,魏国公府家的姑娘武艺高强、灵巧婉转,偏偏在对待达官权贵上动不起花脑筋,怼完公主怼秦徵,杠上宰辅拒元妃,人人都说,她是个仗势的小刺儿头,谁得了都不讨好。
所以被委任为大军副将时,苏一粥是极其不满和嫌弃的,本来嘛,派个邱参将来就已经让他束手束脚的,结果还整个姑娘家,呵,怕是要闹翻了天吧!
可陆以蘅呢,不笑不说也不听,到了偏隅却行事果决出人意料,叫苏一粥都想要拍个掌叫个好。
小将军眉目一动,微微侧过脸:“邱参将,不用这么回避,遮遮掩掩的。”他轻声微喝。
帐帘悄悄掀了一角,外头静待的邱廉入了营来,他只是朝着床榻上瞥眼:“这陆以蘅出人意料、不可小觑,如今大营接二连三的出事,不得不叫人怀疑——”他顿住了,声音不大,却都是说给苏一粥听的。
“军中有细作。”
邱廉点点头:“大营的位置贼人是如何得知,末将恐怕,不是营中有人通风报信,而是有人出营相告。”营地守卫森严,若是有人在营中想给贼人们打通大营门路,没那么简单,不免叫邱廉质疑起是否有人在营外接应,他这句话已经在指名道姓了,“这段时间,只有陆以蘅下山最久,虽说杀了西川侯可不代表她不会通敌。”姓陆的下山做了什么、干了什么又见了什么人可没有人知道。
为何,她一回到营中就突发变故?
邱廉捏紧了身侧的宝剑,他并不是在挟私报复,如今谨慎危机关头,任何的疑点都不能放过。
苏一粥喟笑道:“那,为何要救人呢?她若是想要制我锐气,何不将这些杀人灭口?”在西林当机立断又在崖石溪边独斩猛虎,没有任何的道理。
“为了取信你我。”邱廉并不含糊,就事论事,一动,身上的盔甲都西索作响,“她父亲魏国公的罪不就是通敌,这陆家人若天生反骨,怎可轻易驯化,小小一个丫头如何在天子面前请命来这偏僻之地剿匪?”简直匪夷所思,谁不是期盼着在盛京城里当个名门闺秀享受荣华富贵,来这儿和男人们一起刀尖上舔血不知生死,他邱廉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偏见,油然而生。
更何况,这姑娘不听教诲擅作主张压根就没把邱廉放在眼底里,身为一个老将领,他可以接受苏一粥这男儿身为主将对自己“颐指气使”,却无法人受一个小姑娘的指点江山。
凭什么。
苏一粥扭过头目光在邱廉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可邱廉丝毫没有退避,那说明咱们邱参将把这些教条当成金科玉律一般,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疑错了人,因为陆以蘅,的确有被质疑的资格。
这一点,苏一粥也不否认,他踱到陆以蘅的床榻前:“那么,好处呢?”他又问。
邱廉怔愣,没反应过来苏小将军的意思。
“做叛臣贼子,总该有利可图。”否则谁还那么傻不愣登的背个千古罪名在身上。
邱廉张口却又咋舌了片刻。
苏一粥伸手将陆以蘅的被角掖好,缓缓道:“陆贺年的事人尽皆知,可小爷不明白,将自己的八万兄弟送到贼人的手上对陆贺年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他荣华了吗?富贵了吗?平步青云了吗?还是那什么北戎的老皇帝出来保他护他给他金银财宝了?”小将军耸了耸肩,“嘁,他什么也没捞着就给押解回京,既不叫苦也不卖惨,最后索性傻乎乎的认了罪,一个为家国守了几十年国门的老将军,封王拜相唾手可得,为什么,要晚节不保?”
苏一粥的话说的很轻松,就好像一个毛头小子对世事的不解用着可笑荒诞的口吻问出了一连串的话,他天性不爱人云亦云、听之任之,这天下到底是老百姓的千家言至理,还是那朝中一张嘴巧舌如簧能颠倒是非?
“再说这陆以蘅,她大可丢下兵卒自行逃生却没有一走了之,若是当真通了敌,我们今夜捣毁匪贼的烽火营时就该全军覆没。”陆以蘅不推诿不拒绝,满口应承,毫不犹豫。
邱廉心头咯噔一跳,恍然大悟,原来苏一粥执意带陆以蘅上山袭营压根是为了试探她,小将军从来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过任何人,西川侯的死只是一个机缘,而苏一粥要看看陆以蘅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