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潜伏了许久,忍无可忍。
那人影铺张的绣裙上落花沾满,气呼呼的双手叉腰,娇蛮任性淋漓精致:“元妃娘娘,您用不着好言相劝,本宫瞧着,她陆以蘅偏生就是金贵,建威将军的家门她可瞧不上眼!”
不是明玥小公主还能是谁,偷偷摸摸的躲在树后,可有半个时辰了。
陆以蘅忙起身行礼可心底里到底是明白了,今儿个哪里是元妃娘娘请她来相商婚姻大事,分明是这位小公主按捺不住了,求着元妃来将这档子心事给个了结,得,既然求不动秦徵请婚,难道还使唤不动一个陆以蘅的终生事了,总之把眼中钉除去,心里快活比什么都好。
小公主拍拍裙摆上的尘灰,推开忙不迭要上来替她整理衣冠的小婢女们,明光落在她眼睫,傲慢张狂。
“公主殿下说笑了。”陆以蘅瞧着元妃微有讶色却没有什么惊愕的神情,她也是知情者。
“本宫不和你说笑,”明玥踢开鞋履边的落花,大眼睛直瞪着陆以蘅,“上回在校武场,你我还没分个高下,那今儿个就在御清园里较量较量。”小公主从来任性习惯了,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旁人那是拦都拦不住,既然动口不成,那就动手,“你若是输了,就别总拿铜雀金珠说事儿。”
“明玥,休得胡闹。”元妃瞧着轻咳了声想要阻止小殿下,说好只是偷偷听一听让她来旁敲侧击片刻,怎么的自个儿忍不住就跳了出来,上回的校场比武那是明玥输了脸面输了气度,天子龙颜震怒,怎可怪罪在陆以蘅头上,元妃看起来深明大义的很。
小公主这话一出,陆以蘅只觉得可笑,她从来不提及铜雀金珠和秦家的婚事,这秦徵不愿意和明玥成就连理却偏要算在她陆以蘅的头上,好似是她在怂恿着那男人对小公主爱理不搭来横刀夺爱似的。
“公主既然有心,何故刁难臣女。”既然这么喜欢秦徵,为何不亲口告诉那个男人,非要跑来计较她这不相干的人,得不得人心可不是陆以蘅说了算的。
明玥后槽牙一咬反而被陆以蘅这云淡风轻的话惹得脸上一阵羞红,若是秦徵愿意听还用的着为难陆以蘅,可不就是因为她撇去了尊严脸面,哭着求着,秦大人都不肯低下头来娶她?
想她堂堂大晏朝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为了一个男人什么下三滥的法子都作了。
小公主顿恼羞成怒直觉陆以蘅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你别得意,本宫瞧着你与小皇叔走的近,盛京城里达官显贵不少你偏要独占鳌头,别以为有小皇叔给你撑腰你就可以目中无人,”明玥没少听那些闲言碎语,可不是,陆以蘅瞧着好似个疏情寡淡的姑娘,不喜欢摧眉折腰事权贵,可瞧瞧私底下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呵,“凤阳王爷迟早是要回封地的,他在盛京城呆不了多久。”明玥凉薄一笑,小皇叔惹不起,可你陆以蘅将来什么都不是。
“明玥!”元妃眉头一蹙,小公主口没遮拦,可不该把那个富贵荒唐骨给牵扯进来。
“元妃娘娘,您向来都疼爱本宫,就由着明玥一回吧。”小公主撒娇晃了晃元妃的长袖,不等她点头已经窜上了前去,就好似知晓那雍容华贵的女人不会拒绝一般,明玥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亡,元妃初进宫年轻又可人,很快就和小公主打成了一片,私底下如同姐妹如同母女,明玥自然是仗着深宫娇宠胆敢恣意妄为,她一双美目瞪着那不慌不忙的陆以蘅,发髻的步摇顺着微风发出好听细碎的声响,明耀的珠光剪影在她娇俏脸上一闪而过,“陆以蘅,废话少说,敢不敢!”
小公主跺脚,不依不饶,哪怕是你今儿个跪地示弱都不见得能消了她的火气,她昂首挺胸一招手,身边的婢女已经递上了长剑,显然有备而来。
明玥抓着剑柄朝陆以蘅一抛,对面的人挽袖接剑,唇角反而有一丝笑意。
“好,”陆以蘅欣然应战,小公主虽然性格不善、心思不良,可至少敢作敢当,气恼不会作笑谈也不愿虚以委蛇,陆以蘅将裙角掖入腰身,“倘若公主输了……”
“本宫不会输!”明玥喝道,抢先扼断陆以蘅的话,那瞬,长剑如虹早已顺着日光明媚刺向目光所及。
陆以蘅踮脚后撤,仰身闪躲当面劈来的剑锋,顺手抓起发髻上的步摇一掷,金花碎了彩影,丁零当啷全砸落在地,原本挽起的长发如墨撒下,花裙绽开的艳丽和她眼角眉梢张扬恣意混淆,长袖被她紧紧一拧裹在臂上,顿,水到渠成、干净利落。
碍事的东西,早该卸去一身。
元妃一瞧头疼不已,小公主任性就罢了,这陆以蘅压根也不爱给人台阶下,这可好了,御清园成了个撒气胡闹的场子!
长剑相触的交织清响不绝,元妃目不转睛盯着那两抹身影在花丛树影间穿梭,一旁的宫娥太监都目瞪口呆,大约是从未料得深宫内苑里还会上演这般戏剧性的事儿,当着元妃娘娘的面,竟动刀动枪了起来。
明玥师从简校尉,行剑步伐自然有三分简奕的风采,而陆以蘅跟在简奕身边几个月,不说多的,也识得不少他的剑法招式,简校尉身法刚猛喜大开大合,霸道又凶猛至极,剑法犀绝独有攻城略地之感,可明玥这样的小丫头耍起来,风屏九叠的起手未稳就直奔面门而去,破绽百出。
对付小公主,你得要她知难却不可不给脸面,陆以蘅盘算着进退有度,剑身的铿锵划破长空,惊得园中银雀吱喳吵嚷。
这点到为止的较劲与力道,即便是明玥也心生了疑窦,陆以蘅分明是故意,她没有拼尽全力,这种态度在小公主看来就似是无言的嘲弄和挑衅,她惊怒交加,几乎鼓起平生之力,直劈向陆以蘅的右臂,剑到中途却突然急转,反手往上一砍,“喀”,她狠狠斩断了头顶花树的几节枝桠。
花瓣顿如细雨翩跹而下。
陆以蘅没料到小公主此番用意,她微微怔神就看到明玥在笑。
“陆以蘅,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该吃点儿教训。”小殿下皱着鼻尖龇牙咧嘴的,长剑再次狠狠朝着花树劈去,花粉的香气浓烈充斥在空气中,鸟雀惊飞,这混乱之中,有细微的破空声穿过树荫花色而来。
流箭。
陆以蘅下意识抬剑就挡,“咯”的,是木箭撞在剑身的声音,可是破空声没有停,不止三四支,几乎是四面八方徒然就攒射向这片园中花树下的狭小区域。
众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嗡”的,歪斜的木箭一下擦着元妃身边的小宫娥脸庞而过,那婢女尖叫一声瘫软在地,顿时,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不少的小太监见状抱头鼠窜。
“公主小心!”元妃见状并没有落荒,反怕明玥受了伤害,她下意识就要跑去拉小公主的臂弯。
惊变发生的太快,陆以蘅才委身闪躲过三两箭支,卷起的长袖掠过花丛,“叮”,箭支互相碰撞中改变的轨迹令周遭的草木无一幸免,遗落的木箭迅猛竟偏离着刺向那正要去护小公主的元妃背后。
她毫无防备,甚至无法反抗。
陆以蘅大惊失色,跃身踢翻了身边的案几,手中长剑横劈过金丝小香炉,“咚”的,在那支箭矢险些刺入元妃后背的瞬间,香炉撞到了箭支,“哐当”砸落,香灰倒了满地,不少撒在元妃的花裙上烫出了焦痕。
元妃脸色可不比死人好,抱住小公主的双肩腿脚瘫软,宫娥们见了慌忙冲上来团团围住保她安危,小公主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惊怒起来。
“疯了你们!还不住手!”她厉声大喝道,原本只是想给陆以蘅一点儿的教训,受点儿伤害、吃点儿苦,结果闹的御清园里人仰马翻还险些伤到了元妃娘娘,一群不会看眼色的蠢奴才,脑袋是都不想要了吗!
她急得眼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怒吼之下,箭矢停了,远远的跪了一堆小侍从不敢抬起头来,掀翻的案几,滚落的香果,还有满地狼藉凌乱的花枝,足见方才千钧一发时是何等的混乱。
元妃受惊不轻,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看的明玥都一番心疼:“快送元妃娘娘回缀霞宫,请太医、请太医去!”
这还比什么剑,论什么输赢。
众人急急忙忙的将元妃和小公主拥回了缀霞宫。
一来一去大半个时辰,胡太医摸着脑门子上的汗珠:“元妃娘娘只是受了惊吓,磕碰的伤口无碍。”他哪里敢多问别的,怎么娇贵的妃子在自个儿的园子里弄的如此狼狈,别,别问、别说,他瞧见还在殿外候着消息的陆以蘅时就知道,这件事和魏国公府脱不了干系,再看看明玥小公主恼得眼睛都发红,兴许还与秦大人有关——
胡良泰可惹不起这些祖宗,他只尽自个儿的本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