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说好还是坏,嬉笑还是嗔怒,好似都得了他的心意。
陆以蘅白了男人一眼,眼角余光看到凤明邪在那偷偷低笑,顿又觉得心底里翻涌什么古怪情绪,绞尽脑汁的岔着话题:“臣女只是觉得您身边的‘金童玉女’各有各的好,东亭大人不善讪笑,不爱作弄,一本正经又忠心耿耿,岳池姑娘却嬉笑怒骂、自由自在,这两人若时常在一个屋檐下,恐怕小王爷不得安宁。”
凤明邪大笑起来,好一个金童玉女,的确,岳池那女人就喜欢搔首弄姿对着东亭上下其手的,可亭大人呢,整日板着脸僵着身不敢作答,连凤明邪都替他感到尴尬,啊,最难消受美人恩,东亭虽有一身的好本事可生性腼腆又不爱风花雪月,偏生叫这么个姑娘给缠上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嘎噔”,马车轮子在石上碾过带起了不少颠簸,显然这不是平坦大路,陆以蘅倒是才发觉,马车一路疾驰没有停下也没有通往七拐八弯的小巷,压根就不是进宫的大道,她本以为凤小王爷是来寻她入宫一家团聚的,陆以蘅下意识掀开车帘,外头的夜风带着山林僻道的幽*谧,哪里是进宫,分明是,出城。
“小王爷,要带臣女去哪儿?”她扭过头不解。
凤明邪笑而不语。
直到车夫驾停了马车,陆以蘅才发现他们身在山麓之中,盛京城外有三山并起蜿蜒而往南去,俗称玉璋三山,风景独是秀丽,一面临渊,一面依势,盛京城就成了被保护在腹中的福地,当年大晏建都后,原本住在山中的乡野之人都被遣下了城来,如今盛京城里的一半儿人口,都是当年玉璋山里的后人。
陆以蘅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没有了六幺和东亭的陪伴,男人很难得有孑然一身的错觉,他长袍逶迤轻轻抚平雀羽折痕,金丝流转过月色斑斓,好像来赴一场与她的独处。
陆以蘅竟有些心神不宁。
凤明邪转过身时,手中提着一盏清水琉璃灯,落出的荧光点点滴滴透过疏影月色恰好映照成双,有些静谧、有些悠然,和着夏风夜半与男人周遭时不时漾出的花香,好似漫山的春色都暗暗浮动。
叮铃、叮铃。
提绳上系着的小铜铃落出细细的铃音,衬着脚步煞是好听。
陆以蘅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有迷惑不解也有好奇兴致,她自打来到盛京就没有踏出过城门半步,老实说,从内到外、从上至下,陆以蘅满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安置好魏国公府,如何在朝廷的勾心斗角里存活下来再崭露头角,然后算计着好,算计着坏,算计着怎么才能一鸣惊人,结果鬼门关一场生死劫下来又遇到天灾**,从没有放开了心怀去看一看,这宫廷外的美景、老百姓的热闹,更别说深山幽林、蝉鸣竹静。
陆以蘅没那个闲心。
如今听清风过耳拂着裙摆长发,夜里的隙虫寂寂重鸣,夜禽撺掇过树梢枝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一切都显得朦胧幽暗,你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清馥馥的。
陆以蘅顿了顿呼吸,生怕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会坏了这份天地间的安宁,她抬头就能看到男人颀长的身影有着月色覆盖的痕迹,好似此时的清风云澜都成了他的云髻冠带,偶有落叶遗在他的肩头,顺着长袍成了五彩雀羽的点缀,这漫天似水的明光都成了他的半身缩影,你以为他是游戏人间的浪子,不,他更像这山麓林间不可捉摸的流萤,也许,一眨眼,就真的成了闲云野鹤。
陆以蘅呼吸一滞,因那凤小王爷突得转过身,流风满目、春风鉴月,笑吟吟地好似将身后姑娘的想法看了个一清二楚。
陆以蘅有刹那的局促,凤明邪已经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陆以蘅这才发现,脚下是青苔布满的溪水断石,他是出于恭谦和礼节——
她还没细想就握住了男人的掌心,借着轻拽的力道越过溪流。
“小王爷……”陆以蘅其实并不明白,凤明邪为何要带她来这玉璋山中。
“嘘。”男人的指尖已经落在她的唇角,眼神里有着细微的明光就似是天上的繁星突得璀璨一亮,凤明邪已经熄了琉璃灯,铜铃握在掌心,他指了指身侧。
陆以蘅才发现,眼前是山中一片清湖,溪流的尽处蜿蜿蜒蜒,月光将水色的粼粼波光都映照出了斑斓之觉,陆以蘅不由微微倒抽口气——
一点、两点、三点。
渐渐地,在清湖和溪流边有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舞了起来,就如同刚才的清水琉璃灯一般点缀,好似这苍穹星辰都遗落在了人间天地。
流萤成群,如,星河长流。
“南朝人说的好,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凤明邪轻叹,“南屏的山麓,可也曾有这般良辰美景?”
陆以蘅一愣,心头反而有些许的沉重突然化成了微算泛堵,她只是随口说过想起南屏曾与花奴夏夜捕萤,没想到这男人居然记在了心里,她想回头去看一看凤明邪的神色里究竟有着几分认真,几分戏弄,可挪不开目光,她不想动,突然,不想去探究每一分的好坏对错是不是都要有一个猜忌的理由。
“小王爷还少说了一句,‘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人生在世得遇知音,谁人不惜献出自己的微薄力量来相助——
凤明邪反而眉头轻蹙,他一动,那小铜铃就有清脆的细响顺着微风拂过,他没有说话,可是这气氛里多了两分怨怼,好似他凤明邪做什么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般,比如,收买人心,他堂堂凤小王爷还需要在盛京城中给自己锦上添花吗。
陆以蘅听出来了“噗嗤”一笑,是是是,凤小王爷百无禁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不得不承认,即便这男人存了心思当真想要收买他魏国公府,也的确叫人——难以抗拒。
凤明邪将铜铃随地一落,踩踏过尘泥直到湖水轻轻拍打在鞋履边,伸手轻轻一拂,流萤从五彩雀羽上溜走:“本王记得南屏地处滇藏,丘陵频多,奇穴洞窟更是数不胜数,县志中曾载,伦灵有凶兽出没得遇奇人化解而封固守山神,自此人杰地灵,更有不少奇门之人顿悟此处,当真?”
他并不是要问出个缘由来。
陆以蘅诧异凤明邪会对“南屏”这样的乡野地方产生兴趣,但嘴上就是忍不住的调侃:“小王爷若是将这心思花在经史子集、治国韬略上,怕无人能及。”这不是陆以蘅的奉承和嘲弄,凤明邪是个聪明人,总喜欢用招摇过市掩韬光养晦,百无禁忌又慵懒散漫的模样惹得多少人咬牙切齿恨不能驱之后快,可偏偏,奈他不何。
这个人,比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的大臣们可明白的多了。
凤明邪一挑眉,懒洋洋就斜倚着山石,好似这天地为庐的石榻正和他心意:“本王论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治国韬略,文武可定,难道就不能对稗官野史感兴趣了。”
陆以蘅撇着嘴角,还能这么夸自己,她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臣女还要多谢小王爷厚爱,无以为报。”陆家姑娘双手环胸调侃,因为一个小小的陆以蘅,凤小王爷还如此大费周章呢。
“不,你有。”男人笑道。
“但说无妨。”
“阿蘅。”男人扬了扬长袖,换了个舒适的躺姿,这山石都成了那金殿上的长榻。
陆以蘅眨眨眼,不明就里。
“阿蘅。”凤明邪好整以暇重复。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脸一红身一僵,他是在说,陆以蘅就该以身为报。
“小王爷!”陆家姑娘怒嗔道,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好像烙铁一样烫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又羞赧又愤恼,下意识的提了裙摆抬脚就踹了上去,“啪”,男人好似早就琢磨透这姑娘可能的行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踝,身体向后那么一滚,陆以蘅带着惊叫的呼喊都没来得及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扑通——
两人几乎是滚做了一团摔进湖中。
湖水突如其来盖没了头顶,呛到了她的耳鼻口中,陆以蘅大惊失色,断断续续的呼救没办法从口中喊出,只要一张口,满是冰冷的湖水涌进喉咙,突得腰身被人一揽轻轻提起两分,陆以蘅就跟抓到救命稻草般下意识抱住了那臂弯,惊得苍白的指尖忙不迭攀上男人肩头。
“凤明邪!”她恶狠狠道,脸上是恍然的惊恐错愕,自己险些给淹死了,这男人竟还能笑的无辜无害。
凤小王爷呢,一点也不知错,反而大咧咧的,湖水淹过他的胸膛,男人低头兴味的看那狼狈的小姑娘:“原来你不懂水性?”
陆以蘅一身武艺刀枪棍棒耍的是有模有样,多少盛京城少年儿郎都不是她的对手,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结果,不识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