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也才想起来,笑的不行。
崔蛟袖手对周宜道:“我饿了,你家婢仆太少,起床没有饭吃。”
薛皓瞪他“你呀,哪里需要伺候你吃饭的婢仆,得要有一个人,晚上看着你睡,早上看着你起,好让你同我们一道儿起来吃饭。”
这暗示太明显,薛皓说完自己就尴尬了起来,他局促的咳了咳。这种暗示人的活,他实在是太不熟练了。
崔蛟脸色白了白,旋即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晚些睡,晚些起来,也是一样的。”说着伸手去捏了捏薛寿的小脸,乐呵呵道:“薛二十七郎同殿下很像么。”
薛寿狠狠瞪他一眼。
他倒也不在意小孩子的顽皮,依旧笑着,又转向周宜道:“我这几日,多谢你家照顾,崔家在京城的别庄就在附近,我下午便命人来搬过去。”
“你……”薛皓语结了。
周宜看了看薛皓,又看看崔蛟,难堪的不行,心里也难受的慌。
崔蛟什么样的人,他从来目下无尘,高傲的狠,薛皓几次三番的拒绝他,他心里只怕是难堪。如今他要回家,指不定心里怎么难受。
“这里离着近,咱们说话也方便,崔蛟,周府难道还不能留你一个住的地方吗”周宜道。
崔蛟笑了笑:“怎么好总是住你家呢,再说我家离着这里也不远,说话,其实也方便,有事,我让人传个条子便好。”
那漂亮的殷家小姑娘拉着崔蛟的手臂:“漂亮叔叔,你要回家了吗?你回家了我能跟着你一起吗?”
崔蛟附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能同你堂叔叔一道儿来我家做客。我家有好多好吃的。”
“我可以一直待在你家吗?”
崔蛟愣了一下:“当然不行,你总是不回家,你叔叔,会当心的。”
总是要回家的,你要回你的家,我也要回我的家。
周宜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下来,疼得她发懵。
同样,薛皓的心也疼。他的疼,比周宜更甚。
薛皓天性随和,有些爱玩,他和很多人都能成为朋友,一开始是玩在一起的朋友,渐渐的,情况就会改变,大家莫名其妙的有点依赖他。
薛皓跟同龄人有点不同,他天真质朴,长得好看,他不认真的时候,像是个大孩子。大家喜欢同他玩。
但是他又自律自重,有担当,时日久了,他身边的人就会发现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搞定,什么人都能保护,都能理解,都能宽容。
不知不觉,就依赖他了。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朝廷呆过,宫廷呆过,江湖也闯过,跟他示好的男人不止崔蛟一个。
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崔蛟这样叫人揪心,他用情太深。
崔蛟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崔蛟的身上有着世家公子的习性,奢侈,孤傲,目下无尘,还有点冷。还有有些世家公子的坏习惯,矫情,浪费,毒舌。
可是现在他变了,他变得温柔,变得和气,也变得……死寂。
他原来讨厌小孩子,他嫌弃孩子们烦,对弟弟们从来不假辞色。更别说半路遇到的小女孩。
他竟然会这样和气的和小女孩说话。
薛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心疼。
最难消受美人恩。
崔蛟的恩,薛皓又何尝消受的起。他承了人家如此的厚爱,得了人家的深情,将怎么来报答。
他自问不风雅也不温柔,没有一样,配得上这孤俊无朋的世家大公子。
当天下午,崔蛟就搬走了。
薛皓只能坐在树上发呆。
周宜让人搬了藤椅在树下看他:“你这么大的人,上树玩,不是叫人笑话吗?当心你家九弟跟你学坏了。”
她一边揉着小薛寿的头,一边道。
薛皓自树上跳下来,喃喃道:“他如今已经不是我九弟,乃是薛家二十七郎。”
周宜看他神色有些忧愁,心里更难受。
“崔蛟的事情,你莫要再想了,越想越头疼。”
薛皓叹了口气:“我如何能不想啊,他如今这样,都是因为我。”说着又恨起长乐公主来:“公主一直都是躲在深宫里,哪里知道这样厉害了起来。”
周宜苦笑:“若不是崔蛟的事,咱们谁能相信,公主竟然背后培养了自己的亲信,有那样多的死士。也不知道,她除了那别庄,还有多少的窝点。”
薛皓淡淡的笑了笑:“总会找出来的,到时候,我必手刃长乐,为崔蛟报仇。”
周宜看薛皓的样子,轻轻咳了咳,试探道:“你似乎弄错了方向啊薛皓,他变得不开心,虽然有那件事情的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是你啊……”
薛皓:“我……”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自己,但是自己总不能砍死了自己给他出气吧!
他更不能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给周宜,一半给崔蛟。
周宜摸了摸脑袋,忧心道:“他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
薛皓:“!”
“你疯了吗!”薛皓不满道,“我对他,只有朋友之谊,君臣之义,我实在,不想他越陷越深,他……再说,我心里只有你。”
周宜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一种直觉,崔蛟对薛皓的感情,已经慢慢地在变淡,那种疯狂的热情正在往冷静的方向上发展,很多时候,爱情这个东西,并不一定有多可怕,比如说,少男少女闹着要在一起,一时冲动私奔的都有可能,什么不顾礼法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但是,等他们冷静下来,爱情还在,没有变味,那种不管天不管地的疯狂却会淡去。
“崔蛟他需要的是你的友谊和陪伴,薛皓,这世上,能同他说话的人不多,他需要朋友,我能感觉到,他很痛苦,你逃避他,让他痛苦。”周宜道。
薛皓道:“我没想让他痛苦,我只是……”
他只是想要崔蛟好好的结婚生子。
周宜又说:“我私心不想你接触他,但是他不是一般的情敌,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在月明山庄的时候,在他家做客,他待人很好,他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可接近,他只是一个孤单的人,一个好人。”
薛皓打定了主意找崔蛟好好的聊聊,心疼头疼。
然而,当天晚上,他还没出门,另一个让他心疼头疼的人来了。
薛子青!
说起来,周宜的情敌是比较多的,但是她的情敌除了一个疯子一样的谢清华喜欢找她的麻烦之外,都比较有涵养讲道理,都是跟崔蛟一样,只会偷偷的纠缠一下薛皓。
所以周宜明面上的情敌就两个。
薛皓的情敌也有两个。
薛子青,薛恒。
这两个比崔蛟还要有涵养,不但不纠缠薛皓找他的麻烦,叫他滚离周宜的身边,甚至连周宜都不纠缠。薛皓能赌一百金,周宜道现在都不知道薛恒和薛子青喜欢她。
这两个人是最让薛皓头疼的。
尤其是薛子青,每一次薛子青出现在周宜面前,薛皓都如临大敌。
薛子青太优秀了。
年轻有为,有情有义,模样英俊,性格也招人喜欢。
男人不大喜欢薛子青冷冰冰的性情,女人喜欢啊,这一点薛皓很清楚,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女子喜欢那种冰山一样的男人。自己这种时不时变成大孩子的性情很不招人喜欢,会让女人没有安全感。
尤其是,薛子青只是性格比较冷,他心地善良,喜欢孩子。看他把二十七郎养的这样好就知道了。
薛子青带着三两家仆,乘着小轿大晚上到的周府。
薛皓当时正准备出门找崔蛟聊天,当下就不去了!
“皇叔,身体如何了?”薛皓热情的握着薛子青的肩膀。脸上笑的格外灿烂,他比薛子青高了那么点!会武功,握着薛子青的手臂,就跟握女人一样,毫无压力。
薛子青身体好了点,毒被压制了,人更瘦了些,气色不错。矜持地道:“还好。”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来,又好看又得体,还有点宽容宠溺的味道。
薛皓瞥了撇一旁的周宜,赶紧松开了,这要再弄下去,他就真成薛子青侄子了。没办法,他这样显得太幼稚了。
“听子佩说你的毒暂时压制了,一路从临淄赶来,辛苦了。”周宜道。
薛子青轻轻摇头:“不辛苦,我路上走的慢,走了好些天才来的。”
一旁薛皓听了周宜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不再乱吃飞醋温声问道:“皇叔不辞辛劳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薛子青犹疑的点点头:“是大事,我的人调查到,皇室中很多人都中了少年愁。”
“很多人……是什么意思?”薛皓脸色苍白地道。
薛子青没心情喝茶,将侍女添的茶放到一边,忧心的道:“就是很多人的意思,当初豫州王和陛下争执,被发配闽南,没多久就病死了,朝中人都说,是陛下逼死了他。后来我派人查了查,陛下只是斥责他,将他贬谪道闽南,眼不见心不烦,并不是要杀他的。”
“闽南气候不大适合北方长大的人生活……”薛皓道。
薛子青摇头:“我原先也这样想,但是,传来的消息说,他去闽南之前,就频繁晕倒,吐血,跟我,是一样的。到了闽南,其实已经知道不行了。他并不是水土不服的。中途他家的人还写信回来求陛下准许他回京养病,陛下……其实已经准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身,人就没了。”
“除了他,还有谁?”周宜脸色也不好看了。
“还有……”薛子青看了一眼周宜,“宗室里,如今成年的,还有好多个。我正在查已经夭折的人。”
事情大条了。
薛皓脑袋里轰隆隆直响,他12岁就出宫了,道望云山学艺,学艺的时间不大老实,满天下的乱走,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自己本事不小,没人能给他下毒,别的人,竟然都中毒了,这到底是谁干的?
“父皇……”薛皓低声道,“有没有事?”
薛子青摇头:“陛下应该没有事,但是也说不准。”
他是真说不准,一来,薛靖一生顺遂,也没有什么伤心动气的事情,运气好的吓人,稀里糊涂当了个皇帝,还不是一生顺遂?
二来他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壮,不像薛皓这样捅了好几刀之后,修养一段日子,照样能活蹦乱跳的。他时不时生点小病。谁也说不好这是因为少年愁的毒变得虚弱还是本来就是这样虚弱。
薛皓愁死了。
他现在的计划还是不停的削弱步氏的势力,不停的给薛靖和步相制造麻烦。
他要让朝廷左支右绌,让他们自顾不暇。然后,众望所谓的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子刀兵相见,那对他来说太遥远。他们之间能互相敌对,能争权夺利,但是他没有想过要薛靖死。
很多时候,薛皓觉得自己对不起薛靖。
从来就对不起,生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在薛靖的心口捅了一刀。
他是他的妻子和哥哥的私生子。
如果不是为了天下万民,不是因为薛靖事情做的太不地道,不是步氏太嚣张,要他的命,他绝对不会去抢那个皇位。
“殿下在京城逗留日久,也该回去了。”薛子青淡淡道,他幽深的眸子看着薛皓,“诸多宗室中毒,这是大事,殿下若是还有心为朝廷出力,就请竭力调查此事,并找出解药吧。”
薛皓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条贼船上,是没有薛子青的,他的眼里,自己还是个厌倦了朝廷,跑去宣和养猴子的少年。
“皇叔说的是,我便是不为别人,为了皇叔,也是会尽心找出解药的。只是这调查罪魁祸首的事,还是要劳烦皇叔了。”薛皓道。
下毒是在幼年下的,这种事情,薛皓来做怎么能有薛子青做方便,下毒的时候,薛皓说不得还没出生呢!
薛子青摇头:“在下早已厌倦了朝堂的一切,不想再涉入。”
薛皓还要再劝。
周宜突然道:“寺卿大人,你有事情瞒着我。”
薛子青道:“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郡主,郡主说笑了。”
周宜盯着他:“不,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你方才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凉凉的,有点迟疑。周宜知道,薛子青号称无事不可对人言,他这种人,很少有这言的眼神。
他的眼神坦荡而眼里,很少会躲闪。
薛皓看薛子青是有点不对劲,他怎么会说自己厌倦朝廷,他是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他怎么会说自己厌倦,他只会是力不从心而已。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只是亲自来报个信,竟然不插手了。
“皇叔,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薛皓认真道。
薛子青有点为难的看着薛皓和周宜,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殿下,臣,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您。”薛子青道。
薛皓皱了皱眉,威严道:“皇叔,您又错了,孤如今已经不是太子,只是小小宣和王,是您的子侄,您怎么能自称臣?皇叔最是严肃正经,最不失礼于人前。”他正色道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虽然口中说自己不再是君,但是说出的话,通身的气度,又活活是个君主之像。
薛子青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定了定神“是在下错了,小殿下,你不必纠缠了。”
薛皓几步到了薛子青面前:“皇叔有什么事情瞒着周宜,到如今,皇叔还有什么信不过我们的吗?”
周宜也劝道:“大人,我们都是好人,我们从来都不想让您伤心,不想勉强人,但是,请您也不要勉强我,您瞒着的事情,有关于我,我怎么能不日夜思索?”
薛子青看他们坚持的样子,叹了口气:“也罢,我就告诉你们吧,这事情,早晚也是要叫你们查出来的。”
他盯着周宜:“苍舒公子,也是中了少年愁。”
明月如钩,周宜正靠在崔蛟家的海棠树下喝酒。
她手里紧握着一个银制的小酒壶,丰盈的唇角还沾着酒水,在灯光下泛着光。崔家精雅无宫廷,到处都点着漂亮的宫灯。
就连海棠树上都挂着好几盏。
崔蛟靠在她旁边的一个树上,穿着一件广袖长袍,白色的。他从腰间摸出来短笛,轻声道:“郡主心情不好,我来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
周宜摇头:“我不想听曲子,我一听曲子,就想起我哥哥。”
崔蛟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