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凑过去,认真看了许久,然后她抬起头悲愤的看着薛皓:“我看不懂!”
薛皓:“……”
他还想着跟周宜说一堆豪言壮语,然后让周宜给自己选个好地方呢!
好吧其实他早就已经选好了地方,就是来跟周宜商量一下的。
“这里是京城长安,这里是平南城。”薛皓耐心的解释道,手指着上面的地点一个一个指给周宜看。
“你要跟陛下要平南做封地?”周宜问。
薛皓白她一眼:“哪儿啊,平南那小地方不成,山太多,不大好跑兵马,离着京城远,不好,我就是给你举个例子!”
薛皓看周宜实在是看不懂,便收起了图纸,对周宜道:“我会向父皇要北边的凌墨,四方,江州,岷州四郡做我的封国,这四郡很偏远,但是地广,并且,若是绕道舜华集,两天就能到京城。”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偏远,又怎么会毫无名气?”周宜道。
薛皓淡淡道:“这四个地方离着京城不远,但是要绕舜山,那边四郡豪强也不怎么听话,朝廷的政令到了那里不一定能通行,再加上民风剽悍,多年来一直都很荒凉。很穷。”
周宜面色发苦的看着薛皓:“这四郡有什么好处?”
薛皓道:“则四郡古时候叫宣和国,我是被废的太子,按道理我封王也会比别的王子封地大,富庶,但是顶多父皇会给我两个郡合成一国。可是我若是开口要宣和国,虽然有四郡,但是父皇会给的。”
薛皓,四岁的时候就取字宣和,是大名鼎鼎的宣和太子,德行为当世表率!
如果有一个叫宣和的荒凉之地,是不是和他很配?
“这地方没什么钱财,也没什么特产,只要不绕道,走官道道京城,起码要走一个月。”薛皓道,声音中带着狡黠的笑意,“父皇一定会给我的。这个时候,只要我开口,别说四个郡,就是六个郡,他都会给我的。”
周宜眨了眨眼看着他。
其实步妃一直都以为自己很了解皇帝,而薛皓又何尝不了解他?
“父皇是个很天真的人,他什么都想要,他想要高高在上的做皇帝,又想要爱情,所以他不喜欢西洋小公主,可是他不知道,这世上,西洋公主是最爱他的人。他想要二弟那样乖巧而像他的儿子做太子,又不想失去我。”薛皓淡淡一笑,“贪得无厌,只会两手空空。”
周宜看了看薛皓,没有出声。
薛皓闷声道:“他夺了我的太子之位,夺了我的宣和营,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他明明已经不爱我了,凭什么还要我死心塌地的不怨愤他?”
“薛皓!”周宜心疼的看着他,“陛下没有那么讨厌你,他只是……”她想不出话来安慰他。
薛皓苦笑一声:“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我辛苦的学艺,读书习武,我没日没夜的学着怎么做一个太子,想着为他分担,你知道吗,我自12岁头上去的望云山,一边读书习武,一边还要考察民情,我带着几个护卫,历经艰险游历天下,考察风土民情,这天下,十亭走了七亭。我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父皇会不需要我……”
薛皓的表情太痛苦了,周宜几乎不敢看他,于是她说,“你要了这个地方,有什么用处?”她可不相信薛皓是要了那穷山恶水去养猴子。
薛皓笑了笑:“我当然有用处,这地方很好,很适合养兵,也适合收买人心。”
周宜惊讶的看着薛皓,这话竟然是他说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啊。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薛皓淡淡笑道,“这天下,我不会交给二弟的,父皇春秋鼎盛,二弟想要做皇帝,还早着呢,我们去宣和国,我在那里打理出来一个国,等到时候,我杀到长安,只要两天的时间!”
“你……”周宜惊叫了起来,好在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要造反?”
薛皓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宜:“什么啊,是二弟要造反!”他鄙视的瞪了一眼周宜:“我走了之后,二弟就会一家独大,依着父皇多疑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快封他为太子,而宫里的妃子和皇子可不止他一个,吵吵闹闹的,父皇心烦,难免,他步氏不会是下一个我!”
周宜听得一愣,薛皓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是和她重合了,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薛皓的计划里还有养兵攻打长安这一节。
她只想到了太子以退为进,离开长安去建立功业,而京城就留给步妃宫斗去,等到京城再出一回乱子,周家在里头捣点鬼,搞的陛下焦头烂额,到时候不得不把太子招回来收拾残局。
那时候薛皓会再一次成为太子,他的地位就稳固了。
“没有兵马怎么行?”薛皓淡笑道,“宣和古国最适合养兵,等着吧,二弟总会有谋反的一天。”
“那他要是不谋反怎么办?”周宜好笑的看着薛皓。
薛皓笑道:“那就由不得他了,父皇怎么疑心我,就会怎么疑心他。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要了宣和四郡之后,皇叔就会把子佩发配到我的封地去,跟着我,他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薛恒,我已经找了好几位大儒来给他求情,他们会让父皇碍于先皇的颜面放过他,不过,薛恒会被发配去边塞做守将,这一点,你周家能照顾好他。”
他好像关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一点也没闲着,什么都算计好了。
周宜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说不出了。
薛皓继续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九弟太小了,我没法带他走,母妃徐夫人吃斋念佛,实在是照顾不了他了,这是我最忧心的事情。”
周宜想了想那个贪吃的毛团子,苦恼的道:“这麻烦大了,宫里头的娘娘们一个个挤破了头要生孩子,哪个愿意尽心尽力的抚养他啊。
徐夫人心地善良,可是太弱了,陛下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走了之后,就只有这一个放心不下的。”薛皓道,“皇子太小了不能离宫,可是他在宫里,只有死路一条。”
“薛皓,我想到一个办法。”周宜狡黠的笑了笑,“让他过继给寺卿大人。”
九殿下薛寿这个粉团子话都说不利索,跟在薛皓跟前胆子大了点,书却是没读多少,没办法,他启蒙太晚了,人家三岁开始有专门人教导礼仪,四岁开始识字。他却五岁了还缺衣少食,别说礼仪识字了,他能开口大胆的说话就已经不错了。
把他留在皇宫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薛皓就答应了把他过继的事情。
至于最后怎么让薛子青答应过继,怎么说服皇帝,那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周嘉门客都堆成山了,不怕没人想出办法来。
为人主,不必亲力亲为,更不必伶牙俐齿。只需任人唯贤,赏罚分明,德行恭谨高尚。
伶牙俐齿上蹦下跳的,不是贤君是昏主。
商纣王言能蔽过,文能饰非,最终导致之祸。
过了几天,周家门客中一个叫越封的人说服了薛子青,让这高高在上的寺卿大人跑到了君前讨要了九殿下。
周宜赏他黄金百两,骏马一匹,绢二十匹。
这种事情,原先的周宜是不会的,不但是她,全天下的女人除了殷如墨,不会有人去想怎么培养门客赏罚分明。
但是周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她是个父兄病重的女孩,她还是薛皓的未婚妻,她必须独当一面,以备将来逐鹿天下。
其实说起来薛子青跟皇家关系其实很远,他就是没有子嗣,还真没那资格要皇子,但是奈何他如今位高权重,又深受器重,薛靖对他宠信有加,尤其是听说这得力的爱卿不能生育,薛靖狠狠的被一个失落给砸懵了。
薛子青无父无母,唯一一个兄弟还给决裂了,他还不娶妻生子,不养门客,整个人活的跟个庙里的和尚一样,这样的人,作为皇帝是最放心的。
作为堂兄,是最心疼的。
薛靖毫无保留的信任薛子青,于是他答应了,反正他孩子多,而且这九殿下也太不成器了,丢人!
他这里忠臣贤君把九殿下的未来给决定了,而那才五岁的团子如今还在太子东宫玩呢。
薛靖好歹觉得挺对不起那孩子的,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东宫要把人给接出来,为了避免刺激到据说已经半疯状态的薛皓,他难得没有带步妃。
这回东宫的人比上次拼死拦着不让进要乖觉多了,打开了大门。恭恭敬敬的把人引接进去。
东宫太子要学骑射,东宫大门打开,入眼的就是演武场。
薛皓没在习武,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赤着脚在地上跑,厚厚的袜子已经浸,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
这一场大雪,一直从除夕夜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没有天晴过。
五岁的九殿下薛寿乖巧的站在地上,看着薛皓在他面前堆雪人。
雪人很胖,两只眼睛是琉璃的珠子,嘴巴是一根辣椒,没有鼻子,薛皓蹲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薛寿的头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用什么做鼻子呢?”
小薛寿乖巧的说:“萝卜。”
薛皓揉了揉他的头:“萝卜不好吃。”
薛靖远远瞧着,两个孩子都是背对着他的,他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陌生,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样子的薛皓,他完美无缺的太子,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样单纯悠闲。
他看的愣住了。
小太监尖叫了一声:“陛下驾到。”
薛皓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拉着小薛寿跪倒:“父皇。”
薛靖看着儿子这一脸憔悴的鬼样子,对他的那些嫌弃和不满短暂的丢到了九霄云外,俯身心疼的道:“怎么连鞋子都不穿。”
薛皓低头。
一旁跟着他许久的铜镜委屈的道:“陛下,殿下的靴子是太子的制式,不能穿了。”
薛靖皱眉:“胡说八道,又不是样样都是有四爪飞龙的,总有寻常时候穿的,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照顾太子的吗?”
他又开始怀疑薛皓是作戏!
薛皓低头黯然道:“父皇不要怪他们,是儿臣自己烧的,尚衣局的人来不及做新的。”
“好好的你烧衣服做什么?”薛靖不满道,又嫌弃又心疼。
薛皓苦笑:“儿臣想着不做太子了,衣服就不能穿了,全都烧掉解了气,可是临到火都点着了,儿臣才想起来,儿臣已经不是太子了,那些衣服我哪儿能烧,弄破了一点,都是大不敬。”
薛皓低着头,散乱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他颤抖着说:“儿臣就把别的衣物都烧了。”
薛靖一时间心里头难受极了。
一旁的小薛寿感觉到他心情的波动,又素来跟薛靖生分,害怕他,吓得小脸一跨就要哭。
薛靖看着这两人,赶紧扶伸手去拉薛皓:“起来,说什么胡话,还大不敬,你是我儿子,我还真能因为你烧几件衣服就砍你的头?”
薛皓没有说话,他想,你会,当初三叔就是喊了你一声二哥,你就逼死了他!
他乘势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淡漠的,周宜告诉他要装作心灰意冷的样子来。
一旁的小薛寿抱住他的腿躲在他身后,搞的薛靖一脸不自在,那架势,就好像皇帝来了要吃了他们兄弟一样。
薛靖又心疼又尴尬,他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围到薛皓身上。
薛皓猛地推开,仓皇倒退好几步跪倒:“父皇,您的披风,儿臣不能披。”
“你……”薛靖又气又尴尬,又心疼,“父子之间,说什么傻话?”
薛皓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平静,仿佛一方安静的湖面:“父皇,自此,父皇的东西,儿臣都不能碰了,儿臣是臣,父皇是君,儿臣再不是您的继承人了。”
不是储君的皇子,仅仅只是个臣子而已,自此君臣之分大过父子人伦。
“你这是在怪朕?”薛靖羞怒的道。
薛皓苦笑着摇摇头:“父皇,儿臣没有怪您,儿臣谁也不怪,儿臣只是想要告诉您,您不给我的东西,儿臣不会求您。”
薛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来接小殿下薛寿,没成想薛皓来了这么一句话,把他给砸懵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和薛皓之间,父子情分,是彻底的尽了。
他很清楚,薛皓说的是真的,从小到大,薛皓从来不会开口要什么。
他不会撒娇,不会甩赖!他不要太子之位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温良恭俭让,纯洁的好像一张白纸,自己却从来不知道他要什么!
就连太子之位,他都没有表现的多么热衷,这一回竟然真的就丢了,他说他不求,是不是就不要?连太子之位都不要的儿子。薛靖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因为他的手里,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这个清心寡欲的儿子动心。
“就算不是太子,朕还是会封你一块好地方,朕会补偿你的。”薛靖道,“长平和阴山二郡离京城近,也富庶,朕把那儿封给你。将来做不成皇帝,朕百年之后,你还是最大的王,你也可以经常来京城看看。”薛靖心虚的说。
薛皓在寒风中摇了摇头:“儿臣说了并不怪父皇,也不要父皇的补偿,儿臣不要长平和阴山二郡。”
他无限苍凉的看了一眼东宫华丽广袤的宫殿重楼:“儿臣要古宣和国,凌墨,四方,江州,岷州这四个郡。儿臣做了这么多年的宣和太子,现在做不成了,做一个宣和王吧。”
“四个郡?”薛靖舍不得!还没听说有王子能封四个郡的,这不是采邑,是封国,这一封出去,就是他的地盘,能养兵,能冶铁,能贩盐,只要不铸造钱币,每年派人上供朝贺,军队数量不超额,听从天子号令,就相当一个的国!
当然,正常情况下,王的封地都是一个比较富庶的小地方,比如薛子青的临淄国,富庶安宁,才两个县大,他都懒得养兵!
而薛子佩,他那怡康国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县,总共只有几个村镇!
这些王爷就是嘴上说说,没什么用的。
可是薛皓张口要四个郡,还都不小!说实话,薛靖有点舍不得,也不太敢!好不容易天下安定,一下封出去四个郡的王,这风险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