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步凉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小命。既然萧临要捣乱,那么就挑个他不在的时候呗。
然而怎么说来着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自那日被拽走以后,草庐居里就再没见着翘楚的身影了,但熬好的药倒是日日按时送至奈何苑。
看着一日日的过,西荷急得直跺脚,“光喝药,哪能解毒啊主子,要不咱们一把火烧了睿王府吧。”她就不信,萧临真能把翘楚塞在地底下。
步凉倒是淡然,安静的坐在案桌前,拿笔临摹着手边一本书上萧临的笔迹,一笔一划甚为逼真,抬眸悻悻的扫了扫庞大得有些碍眼的西荷,轻飘飘的说,“急什么急。”
嘿
果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宋西荷冲至案桌前两手撑住桌沿架着身子,低吼,“翘神棍可是说了的,只有施了第一次针才能将毒势控制下来。您自个儿看看,那血线都过您手肘了,能不急吗”
步凉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西荷,萧临不会让步凉死的。”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宋西荷五味陈杂的睨眼看着她。
“您是信了他对您的情,是吗”
“这些日子,您或许期许着您就是步府的步凉,是吗”
“如果,您仅仅可以做您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否就会不顾一切的留下”
“够了”步凉拍断手中狼毫,低声喝止。
宋西荷瞥见那只发颤的手,指尖刮着桌面慢慢握成拳。
步凉埋首痛苦的闭眼,沉默了许久后才斩钉截铁的答道,“宋西荷,自古就没有如果。”
纵然想,却止于现实的面前。
但有一件事情,步凉是押得没错,萧临不会让她死。
大年三十那晚,睿王府上下入锦轩宫与君同庆,席间虽缺了已逝的前太子和游离在外遇冰封赶回不及的贤王以外,子嗣兴旺的萧氏一族也不乏热闹,一派喜庆的听歌赏舞陪着大周皇帝萧正孝守过子时才各自散去。
夜深人静,到府后众人已乏。更何况又是大年初一,水弯弯几人皆自觉的行完礼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而身子每况愈下的步凉却只能在西荷的搀扶下踱回了奈何苑。
然而,门一开,主屋内水汽腾腾,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的银针在桌面上一字排开,消失许久的翘楚更是胆大的窝在贵妃榻上打瞌睡。
“翘神棍,你死哪儿去了”西荷见他就来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他给拎了起来。
被扰醒的翘楚,不耐烦的睁眼瞅了她一眼后,仍是睡意朦胧的揉着脸对步凉道,“今夜,必须得施针了。”
他的突然消失,掰着脚趾头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可这毫无预警的出现,又是唱的哪一出
自问是步凉肚子里半条蛔虫的西荷,随手又拧起翘楚的耳朵问道,“你从睿王手里逃出来了”
翘楚摇摇头,纠正道,“是他放我出来的。”
步凉蹙眉似有不解,难不成是萧临终于冷静下来想清楚了
“他许你替我施针”
翘楚闻言未答,却翘首越过步凉的肩头看向院中缓缓走来的身影。
暗无月色的夜,却因地上皑皑白雪映照更似明亮,可那人却着暗红的宫装迎风而来,长身玉立,一绝风华万物殇。
步凉稳着身形未曾回首而望,仿佛已然猜中了某人的打算。
于是,踏入主屋后的萧临,站在门下,默然看着那倔强的背影。
沉之须臾,才扬着清朗如玉的声调郑而重之的回道,“是我替你施针。”
“多谢好意,我可受不起”步凉没好气的呛了回去。
但未等萧临回应,面前的翘楚却捉急的反手摸着自个儿的背,“必须得受啊,在下可是活活当了五日的人肉靶子,身体力行的教会了睿王施针”要是步凉真拒绝。那他这些日子受得苦不就白费了么。
那哪儿成啊。
步凉冷冷的笑了笑。“睿王既不是大夫,替我施针不更是男女有别了吗。”
呃。
这步凉也真是太会鸡蛋骨头里挑刺儿了吧,翘楚看了看面色冷峻的萧临,又往边上的西荷使了使眼色。
西荷见状,自当是将头高高扬起只当没看见,同时转了转拧着某人耳朵的手。
翘楚“哎哟”一声大叫,暗骂这凶婆娘怎么还没松手啊
步凉的心结在于萧临本人,这是谁劝都没用的。西荷知道,萧临岂又不知。
他上前,拨了拨桌上的银针。“我收回曾说过的话。”当务之急是要解她身上的毒,萧临不介意在言语上服软。说着,自顾撩着袖子挽在手弯处,这露出一截皓白手臂,而上面竟密布了无数针眼。
步凉眸光微动,不禁咬了咬唇瓣。
萧临取着银针往屏风后去,回首仍见步凉在挣扎,黯然一叹。“你既想离开睿王府,总归也得活着走出去吧。否则,死也只能入萧氏王族的冢。”
再说,她既不怕在翘楚面前袒露身体,又何惧他萧临。
相持之下终究受苦的还是她自己,算完这笔账,步凉唯有黑着脸昂首绕到了屏风后。
虽说是萧临施针,但翘楚也未打算离开,径自走上前如之前安排的那样,替屏风后的两人放下了一层纱幔,然后又坐到了屋内的桌子旁,点上香。
“西荷。奈何苑中小厨房的灶头上烧着热水,你看着点,适时的进去添些,别让药水凉了。”说完,又转头对着里头的人道,“睿王,可以开始了。”
里面虽没有回应,但步凉仍在翘楚有序的安排下解了腰带,褪下冗重繁复的宫装只身跨入装满了药水的木桶中。
水及腰身,纤长的手指搁在腰间的扣带上忽然一滞。
步凉不可置信的蹙起了眉头,她方才心头竟划过羞耻的感觉,而这种情绪源于背上犹如蔓藤般的伤痕。她,居然这么不愿意被萧临所窥见如此丑陋的自己。
深沉的目光同样也落在了那双微颤的手上。
萧临仿若看穿一切。缓慢的抬起双手将她轻轻的环入怀中,“阿凉,你我之间除了契约以外,尚有一命的赌约。别输”土上估才。
说完,他的手移至她的腰间,捏住其中的一条扣带,轻轻拉扯;另一只手抓住襟口向后沿着手臂慢慢褪去。
那是一道又一道的鞭痕,时间久远得新旧交叠,狰狞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与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形成绝对鲜明的对比。
即便早已瞥见一二,即便早已做好心理的建设,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萧临仍是止不住的狠抽了一口冷气。
到底是有多狠心的人才会在一个女子身上留下如此残忍的痕迹。
他难以想象
里面半晌没有动弹,翘楚正欲开口询问,宋西荷却一个手掌按在他的肩头。
西荷垂首朝他摇了摇头,可也就是摇头的一瞬间,堆积在眼眶里的泪水竟忍不住偷落了下来。
翘楚一惊,茫然的看向了纱幔后的两道身影。
万籁俱静的瞬间,紧拽双拳的步凉重新抬起头颅,深深的一吐一纳,“开始吧。”纵然坚强,纵然语调再如何的平静,也无法完全隐藏来自心底的忧伤。
就在步凉屈膝坐下的一瞬间,萧临毫不犹豫的拽过她,紧紧的将其摁进了怀里。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他许下承诺。
闻言,黯然的眼里顿时闪过盈盈的光。
也许,萧临的这句话对于他自己来说,只是出于男人惯有的护弱心理作祟。可是对于从来都是人上人的步凉来说,只要她一眼神,就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的将世间所有珍玩捧至面前,只要她对谁不满,就有人会将那人的人头奉上。没有人认为这样的一个她需要别人的保护,没有人会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会遍布伤痕。
只有萧临,会送她胭脂;只有萧临,会在人潮拥挤时,默默揽手将她护在怀里;也只有萧临,会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不会再让人伤她。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一个人,让她如何去忘只是萧临自己不知,他早在不经意之间动摇了她建筑了二十年的信仰。
一步错,步步错。
西荷说得没错,她曾多次想过,如果她就是步凉那该有多好。这样,梦里梦外她便可以轻松的展颜相对,不用忧虑重重。
可惜他们之间终究没有如果。
梦,只是梦。
萧临抱着已然沉沉睡去的步凉走出了屏风后,他将她小心置于榻之上,接过西荷递来干净的锦帕,亲自坐在榻边上细心将步凉湿掉的发丝一寸一寸的抹干。
宋西荷看自己没有插手的可能,翘楚似也没立马离开的打算。她回头看了看已经露出鱼肚的天色,便转身去收拾须得处理的毒水。
门开门合,进了些许寒风,翘楚翘腿坐在圆桌边上,一手轻叩桌面,一手摇着早已冷掉的杯子。
“王爷对姑娘是真心的吗”
到底是被人纠正了无数次,但翘楚似乎自有考量,毕竟就他看来,萧临是步凉的夫君,但并不是上官云初的,而且这本就是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夫妇,称上官云初为姑娘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这叫,宏观。
可能是这五日里常常与厮相对,萧临自觉当这一问是废话,没打算理会手里的动作自然一点没落下。
被人忽视,翘楚居然也不甚在意。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王爷,是否最初并没有想过会对她上心”
捏着青丝的手微微一顿,萧临蹙着眉头偏头朝一脸讽意的翘楚看了去。
翘楚摇头笑笑,天下第一的上官云初,这可不是世人瞎说的,如果萧临知道娶的居然是这个女人,想必当初就不会有那么一番打算。
想及此,他将目光落在只剩余水的空杯里,“茴梦香之毒乃是我师傅西谷子所创,他老人家自觉太过阴损便将其销毁。那时少不更事的我,却悄悄偷了其配方并在此之上多加了几味药使其毒性无可比拟。”
忆往昔总有悔恨,翘楚微顿,努努嘴又继续道,“当时,为试其毒效,我便在没有研制出解药之前就将茴梦香刻意流了出去。后来,师傅离世我遍游天下顿悟不少东西,才明白师傅当初毁毒的心境。我虽已研制出解救之法却非世人都可做到,为了弥补年少的罪过,我开始一一追寻当初茴梦香的去处。我原本就制了十粒,已有七人因此中毒而亡,还有三粒一粒在姜国上官府,一粒在我手中,还有一粒大周睿王府。”
翘楚抬头朝萧临望了去,“当初是王爷您给她下的毒,此刻您可追悔”
萧临面色冷然,异常平静,眼中却悄然蒙上杀意。
“如果我要告诉她,何必等到今时今日。”翘楚轻笑着表明立场,丝毫不惧怕已然到来的危险,“王爷,这并非是翘某聪明,而是您最不该用的是这世间罕有的茴梦香,估计您也并不知道我对茴梦香的去处如此清楚。”
再侧首看了一眼那熟睡的素颜,翘楚不禁也皱起眉头来,“今日,在下说这一番话只是想让王爷早做打算,纸终究包不住火。她是怎样一个性子,相处多时的王爷自当比在下更为清楚如果,她知道您曾想要她死,您当知会是怎样的结果。”
睚眦必报,那就是步凉。
咚
“谁”
到底是萧临身手更快,眨眼间就将房门打开。
碎玉尚不及转身就被拽进了屋内。
她反应倒是迅速,立马跪倒在地,死命的磕着头,“我奴婢、奴婢只是听西荷说给王爷与翘大夫送吃的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请王爷明鉴。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手滑掉了食盒王爷奴婢”
真乃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翘楚宛然,也是不想这么蠢的人怎会被上官云初留在身边。
“睿王爷,您瞧。在下说得没错吧,世上哪里会有什么秘密。”言尽于此,回身看了看仍沉睡于梦中的步凉,他摇着头怜悯的瞧了碎玉最后一眼,虽说他是大夫,但他只救病人,可救不了活生生的人。
翘楚举步朝着敞开的大门走了去。
如果一个人在面临生死时都不自知的话,那岂不是枉来人世走一遭。
所以。当碎玉意识到方才的那番解释连自己都骗不过时,便知萧临定会为茴梦香一事灭她的口。
“王爷,奴婢求求您奴婢是主子的陪嫁丫鬟,奴婢”不想死,她还不想这么早死,悄悄抬头看了看无动于衷的萧临。咯噔一下,仿若是掉进了深渊,碎玉耍了甩头。忽然灵光一现,向前匍匐着攀住萧临的脚,乞求道,“王爷,奴婢可否与王爷交换,以留奴婢小、小命”
翘楚一怔,顿足在门口。
而,自始至终仅仅是负手睨眼的萧临,闻言不禁不解,复问,“交换交换什么。”
“关、关于”她小心往榻上的步凉看了看,“是关于睿王妃。王妃她其实”
连称呼都变了。不光是萧临连翘楚都意识到了不对。
翘楚当是明白上官云初的身份可不能在此时给暴露了,即便萧临对她有意,也不能保证他会因此徇私。
咬牙暗骂,翘楚转身利落的一脚朝碎玉的肩头踹了去,“叫你这丫头乱嚼舌根”踹完后,他心中兀自念着阿弥陀佛,他可是从不对姑娘动粗的,可如今为了遥君的姐姐,他只能出此下策了。
告完罪以后,翘楚装模作样的一脸不爽,别着脸拍了拍袍子,然后无可奈何似的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还是由在下亲自与睿王爷说的好。”要说谎了。又深吸了一口气,“在下确实与睿王妃曾有一段私情,本是年少相识,不大懂事儿,可我们之间绝对清清白白半点苟且都没有。所以,如果有人仗着是睿王妃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来将此事告密的话,还不若在下明明白白事先说清楚的好”
萧临蹙眉,狐疑地问道,“真是此事”说着,也同样看向惶恐不安的碎玉。
“自然是。”谎话说多了,也会顺溜的。
翘楚皱了皱眉头,摊着手问,“睿王爷难道没有好奇过,为何是睿王妃找到了在下,而在下又是为何会破例医治大周国的皇族之人”
这话问的没错,他派出了多少人寻了翘楚多久都不得了之。更何况,翘楚此人虽秉承悬壶济世医者父母心,但却独独不治大周国的达官贵人,毕竟从未听说过大周的人与他有过什么过节,所以就更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定下这么一个荒谬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