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一句话点中了荆花一事的要害,也让傅景渊原本坚定不移的心开始动摇。当然,令他疑惑的并非是其他,而是他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始终紧拽不放的那个舞儿,那个善良可人的心爱之人。
就是这一刹那的失神,步凉探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再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应声倒地。
“舞儿”
“傅景渊,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舞儿”语毕,嘴角噙着笑意的步凉挥剑斩向吊桥的绳子。
一刀即断,四刀之后,瘫坐在吊桥木板上的傅景渊木讷地抬头盯住计谋得逞的她,因为她的眼里是满满的解脱满满的果决。
“主子主子小心啊”碎玉焦急的呼喊着,看着步凉在吊桥彻底断开的瞬间拽住手边的绳子。
倏地,碎玉的脑中冒出一个令她胆寒的念头,或许步凉抓不住那绳子会更好
就在她为自己这一瞬间的邪念感到惊诧之际,眼见快速分割开的两道身影中,傅景渊向下坠去的身体突然向前一跃,拼尽全力在最后一刻拽住了步凉的脚踝。
他弯着那双桃花眼,仰头笑来,“生既不能一起,那就死入同冢。”
“你”话音未落,傅景渊狠下心用力一拽,纵然步凉再如何用挣扎也抵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道。
手中的麻绳滑走,双双跌了下去。
早在碎玉第一声疾呼的时候,远处的护卫就赶了来,可惜,最终看到的也是那坠落的身影。
“怎么办”护卫们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碎玉跪在崖边上,攥着地上的碎石,颤着声音道,“你们你们赶紧回府通知王爷,让王爷带人来搜救王妃快去”
“平都距此来回少说两日,王妃同傅少尉哪里等得了两日之久。”其中一个护卫似乎不赞同。
碎玉冷然转头道,“那那你们就下去找啊。仅仅我们七人,又会找到何年何月”
护卫,“”
“我回平都通知王爷,你们赶紧下崖去”护卫中有人出声,道出折中之法,但他却死死地盯着碎玉不动,好似那双眼睛看透了一切。
“是”护卫们出奇地听命行事,各自散开寻找通往悬崖下的路。
下令的护卫默了良久正欲转身往回走之时,幽暗的小径上却突然窜出不少的人影来。
安静的刹那,忽然有人唤了一声,“惊雷。”
于是,那被唤作惊雷的护卫本能地伏地跪下,原本散开的护卫们也都一瞬间的回到原地,一同朝来人道,“属下参见王爷。”
当飞鸽传书得知,步凉下令婆罗县令公事公办之时,萧临就想办法抽身赶赴。
可,还是晚了。
路边看到王府的马车,他自然往着这边来,结果不仅是没能救下荆花母子,连步凉和傅景渊也掉落深渊。
这可是步凉的报应
静静地看着烟雾缭绕的下方,萧临皱紧眉头,“下面是河,凭着景渊的身手应能撑着。”
“那,那我家主子呢”碎玉开口问道。
惊雷微动,拱手请命,“王爷,属下先带人去寻下崖的路。”
萧临点点头,转头又对烈风道,“速去找此处的地形图来。且通知就近官府找人来搜寻王妃和王妃的下落。”
听到指令的人顿时都安静了,心下也明白除在场几人外,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傅景渊的名字。
既是萧临亲自下令,众人也利索,没一会儿烈风就将羊皮卷的图纸给拿了来,顺道还带了个当地的老乡。
老头子当萧临不过是个富甲贵人,盯着山崖啧啧道,“下边水流急得很,没摔死也得淹死啊。”
萧临只冷眼扫了扫他,指着图纸上的那条河渠问道,“水流可是从此处顺流而下激流在何处,哪一处的地势更险,哪一处较缓”
老头摆摆手,“贵人啊,没用的,此处掉下去的就没有一个活口的。谁也没回来过。”显然,老人是好心让萧临不要白费力气。
可耳尖的烈风却听见有拳头咔咔作响的声音,猛然抬头,可他家王爷仍旧是平静温和的样子。烈风心下一动看着老头儿加重语气道,“王爷问你什么,只管如实答了便是。”
王爷
老头儿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俊美男子,再看看夜幕之下满山的官兵衙役,这才开始打起了哆,喏喏地应了一声,“是。”
食指在羊皮的纹理上沿着那条并不明显的曲线,划了一遍又一遍。萧临偏头看了看被火把点亮的山间,弯弯绕绕像是一条隐于山林的火龙,若隐若显。他像是在欣赏美景一样,一时间竟失了神。
烈风从旁瞧着,也是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但同样想象着深渊之下的情景,纵然不死也伤得厉害,再想想睿王妃身上的奇毒,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再看看依旧陷入沉思的睿王,他继续沉默的守护着。
凉风牵起黑色金丝暗纹披风的一角,萧临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步凉一身大红嫁衣,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画面,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眼,明明狼狈眼里却是满满的讽意;她说要与他打一个赌,赌命
萧临倏地轻笑起来,对着凉薄的空气自言自语道,”如今,你还要赌吗”
烈风不明,但却在下一刻见到萧临掀起披风翻身上马,他追赶而去,”王爷。”作为睿王心腹的烈风自然是能够猜到萧临的打算,故而下意识地劝道,”山路崎岖,王爷还是在山上静待便可。再则,王妃吉人天相安然无事也定会上山求救的。”
萧临拉着缰绳看着木讷的烈风深深吐了口气,玩笑似地反问,”你觉得王妃找得到路上山吗。”
呃倒是烈风忘了,这个睿王妃有些与众不同。不再多言,他亦牵过马来跟着飞扬的尘土赶了去。
是水
步凉惧怕地反手紧拽住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虽然怕着,但步凉依旧意识清楚,她知是自己斩断了吊桥的绳索,她知是自己要想傅景渊痛下杀手,她知是傅景渊拉着自己要共赴黄泉。可是,她就是福大命大,那么高都没能摔死。
所以,她更不能被淹死。
所以,即便知道拽着的是傅景渊,她也不会撒手。
所以,即便知道会让傅景渊又会让傅景渊对自己生出情愫来,她也不放。
傅景渊的手用力的回握着步凉,粗燥的掌心是常年握剑的原因,不像手背看着的那样细滑,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包裹着步凉的手不让她与自己分开,另一只手则挥挡着冲击而来的树桩石子。
步凉的眼中的事物不知是因水还是夜幕,渐渐的模糊起来,唯有傅景渊血水纵横的那张脸在脑中越加的清晰。
”别睡舞儿”
闻言,她疲惫的弯了弯嘴角,骂了句:傻子。
可不就是傻子么,仅仅是因为一张脸就爱得义无反顾,明明三番四次地算计着他,害着他,却仍舍不得对这张脸狠下心肠。
也是因着这样的傻子在身边,即便危险重重,困境未脱,步凉还是任着身体上的痛席卷了全身,彻底昏了过去。
于是,再一次睁眼印证了她的决断。
河水、岸边、火堆,还有被傅景渊怀抱着的她。
”醒了吗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抬眼看清桃花眼里的担忧,那满是伤痕的脸,步凉猛然推开他缩坐到了火堆的另一边。
”你”傅景渊显然是气恼,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知恩不图报的女人,”是我拼死救了你。”
”谢谢。”步凉不咸不淡地回了去。
”你”不甘的他干脆扑了上去。
浑身疼痛的步凉没了平日里的敏捷,只好踢着脚尖抵在傅景渊的胸口,”傅少尉若是觉得这句谢谢份量过轻,等来日,我定会与睿王一道登门道谢。”
”睿王、睿王你以为我不知你与睿王不过是一纸契约的关系吗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睿王爱的是我妹妹傅曲意。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你又何必这么傻,面对我非要以王妃自居,何必要如此伤我”
步凉皱眉,从萧临与傅景渊相处的态度来看,她知道两人关系不错,但没想到好到连协议一事都可贡献,真是大嘴巴的萧临。
”你还不信吗”步凉的迟疑在傅景渊眼中被解读成了不相信,于是,他继而道,”难道你真以为睿王爷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程旺杀了人吗”
”程旺杀人如此大的事情,荆花也到了平都城,你当睿王不查吗他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所以他才让你送荆花回婆罗县,你若救了程旺,以后一旦太子或是其他睿王政敌翻出此事来,睿王必定说他不知,一切皆是你自作主张;若是你不救,不孝之名也由你来背负,就算现在你有王妃头衔挡着,旁人不便指责你什么。那以后呢,你与他和离之后,世人该如何唾弃你,你可曾想过”
傅景渊当真是急了,口沫横飞地分析着利害关系,虽然已经属于马后炮的阶段,但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也正是他这份过于关切的心,才让步凉有了动他的心。
步凉收回脚,微微颤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视野里的傅景渊在不停的摇晃着,所以她对着他苦苦地笑了笑,”你也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好笑。”
”你”傅景渊何曾在乎过,他在乎的只是她。
萧临的算计从荆花告知事情始末开始,她就揣测到了。可骑虎难下,既想要留在大周,想要通过目前的身份得到便利,她就不得不被萧临利用着。虽然她也老大不爽,但毕竟后果可没傅景渊想的那么严重。
所以,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能被睿王爷这么用着,不正是我这个睿王妃的福气吗。”那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话音一落,不单是把傅景渊给听愣了,也把步凉自己给说恶心了。
瞧,还恶心的一口血给吐了出来。
”舞儿”
步凉从眼缝里看到摇曳的傅景渊仓皇地从地上爬起,带着一脸的恐惧。她知,反复气息紊乱情绪起伏引致身上的茴梦香毒发。
”傅、傅”傅景渊你倒是接住我啊。
这话没说完,步凉便倒了。傅景渊伸长了双手没接住,可步凉却仍然好好地躺在一个人的怀中。
傅景渊依旧是僵直地举着手,呆呆地看着将佳人抱在怀中的萧临,”睿、王爷。”
萧临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的上身,然后立马将步凉身上罩着的外衫给扯下扔了过去,又迅速地盖过披风把怀里的人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般。
那眼神、这动作很是刺眼,酸得傅景渊的肚子里像被人灌下了一大缸子的醋。因此,此情此景的傅景渊忽然就忘了身份,急声厉色地提醒道,”王爷,我妹妹如今还在奉松寺。”
萧临也不善,打横抱起步凉来,低声回答,”曲意之与我毋庸他人道,但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女人,也由不得旁人肖想。”
傅景渊,””
就算是自己瞧不上的女人,但只要她冠着自己的姓,就是自己的。这就是男人,傅景渊岂能不懂,所以当初他才会避着萧临去与他的舞儿重逢,可终究是自己错过了吗。
萧临转身迈腿之际滞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吩咐烈风伺候一身伤痕的傅景渊。
步凉毒发,萧临耗了些真气将毒压制,又未免流言纷飞便没做停留直接带着步凉回了平都。
幸好步凉实在是累,全程睡得死死的,没再受颠簸之苦。
但一醒来却被西荷那张大饼脸吓了个半死。
西荷嗔怪,”不就是几日不见,主子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碎玉端着水盆进来,一边拧着帕子一边调笑道,”主子不知道,您被王爷抱着进府的时候,西荷那张脸都快丑得看不清眼耳口鼻了,眼泪鼻涕真真分不清。”
西荷腻歪地翻了翻白眼,硬着嘴皮子,”我那是担心,要是主子一命呜呼,咱们这当奴婢的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碎玉哈哈笑了笑,回身给步凉递了帕子,但却发现步凉根本就不在状态,全然没有将她二人的打趣听见。
”主子。”
西荷也觉察不对,伸着一只手在步凉空洞无神的眼前晃了晃,”主子,您莫是又被水呛出什么后遗症了吧,上次您就”
”你说,我是被王爷抱着回来的”
意识到是在问自己,碎玉不明就里地依实啄了啄头。
”我是怎么从崖底上来的,傅景渊救的我”
碎玉捣穗儿似地摇摇头,肯定地答道,”是王爷在崖底找到您,并将您带回来抑制了体内的毒,至于傅少尉奴婢没见到。”
没见着吗,步凉明明记得昏倒前萧临没到,傅景渊也还在啊。
看着步凉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皱眉,西荷忍不住责备道,”您管那么多干嘛,碎玉赶紧去厨房拿些吃的来,主子好些天没进食了。”
”诶。”
将碎玉支走,西荷一边帮步凉拿来便服,一边轻声在她耳旁道,”昆仑说,荆花母子已安全,不日就会抵达姜国,那里的事情也已妥善安置了。”
步凉不走心地点点头,昆仑做事她是放心的,此事她做得也是麻利,就算有人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找不出确凿的证据。现在,她纠结的是
”萧临那厮居然敢碰我”
西荷这才知道自己主子竟然在想这种事儿,也是,在姜国凡是敢碰步凉的不是剁手就是剁头,如今萧临居然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她,但又不能奈他何为,只怕步凉这心结怕是不小。
所以,西荷安慰道,”主子,您现在是睿王妃,他是睿王爷,他没来睡您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不过是抱抱,就当人家就您一命的报酬还不成。”
步凉一叹,”可我若放过他,我爹可会放过我”
这问题把西荷难住了,想了半晌,俩主仆一道叹起了气。
”翘楚有消息吗”步凉实在不愿继续受这茴梦香控制,总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没。”
”这家伙到底躲哪儿去了”步凉没好气地咒骂了起来。
结果没把神医翘楚给骂出来,倒把孙二贵给招来了。还是乐呵呵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行完礼后传起了话,”方才见碎玉姑娘去了厨房,奴才想应是王妃醒了,所以王爷说让王妃用完膳就去临意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