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陆大娘与田庆到了安府,按安若晨的嘱咐,打算拿走安若晨母亲范氏的牌位,并要求安之甫不许动范氏墓地,待安若晨伤好了,再行请人做法事迁坟。
结果安府里一团忙乱,陆大娘一打听,说是一早丫头发现四房夫人段氏不见了,这会正到处找呢。
安之甫出来见陆大娘,对陆大娘的要求满是不屑,言称范氏是他的亡妻,是他安家人,而安若晨已除去籍薄,与安家无关,无权领走范氏的牌位。如何安置范氏,那也是他们安家之事,与外人无关,安若晨无权过问。
总之一番无礼蛮横,态度极差的将陆大娘的要求挡了回去,安之甫很快赶人:“我府上还有事,要寻人,尔等回去吧。”他看了看田庆,又道:“安若晨自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对别人家的事指指点点,那她可是大错特错了。让位军爷过来,是吓唬我们普通老百姓吗?”
田庆不吭声,陆大娘也很冷静,未与他吵嚷对骂,只问道:“安老爷要如何才能答应?不妨开个条件,与姑娘商议商议。大夫人入土多年,安老爷决心扰了她的清静,定也是有所打算。安老爷未将大夫人放在心上,将牌位和尸骨还给安姑娘又如何?安老爷开个条件吧,这般姑娘与安老爷今后都能各不打忧,免得麻烦。”
安之甫哼道:“谁人有麻烦?敢威胁我,你们好大的胆子。若觉得不服,便去官府告我好了。看看官老爷如何判的!”他挥挥手,让门房送客关门。
陆大娘与田庆对视一眼,决定先回去禀了安若晨。他们原也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安若晨让田庆陪着陆大娘来,也是怕安之甫耍起横来陆大娘吃了亏。如今得了安之甫的态度,回去相议再说。
刚转身要走,一个护院模样的人过来与安之甫道:“安老爷,昨日请出来的牌位不见了。”
安之甫大吃一惊,陆大娘与田庆也停下了脚步。
那护院道大家分头找段氏,他们几个去了大房院子里,那里已经空了,无人住,想来段氏有可能躲在那处。结果到了那儿一看,非但没有段氏,就连昨日谭氏命人放在安若晨母亲生前房间里的牌位也不见了。
陆大娘还待再问,却被安之甫赶了出去。门房将陆大娘请到门外,“大娘,今日真是不适宜,你有何事,改天再来。”
陆大娘与安府的门房颇熟悉,便塞了块碎银给他。“方才来报事的那位,瞧着面生的很,他唤的不是老爷,是安老爷,怎地不是安家奴仆吗?”
门房收了银子,便将这几日安府里的事与陆大娘说了说。说安之甫如今说话硬气,那是有钱世新大人撑腰。钱大人不止派了先生教导大公子功课,还给大公子安排了差事。先前安家被钱老爷害了,不料却因祸得福,走大运了。听说这些都是扶正二夫人之后,因此老爷就打算整理各房,以稳运势。这不,不止将原配夫人的牌位请出来了,还准备将四夫人送走,后面还不定有什么事呢。
陆大娘听罢,与田庆速归紫云楼,将事情与安若晨禀报了。
安若晨还没琢磨出怎么回事,却听卫兵来报,说是钱世新大人来了,有话要问陆大娘和田大人、卢大人。
安若晨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陆大娘与田庆、卢正去见钱世新后,就再没有回来。许久之后春晓慌张来报,说陆大娘他们被钱大人带来的衙差押走了。
春晓慌里慌张,事情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钱世新把人押走了,未来得及细打听便赶紧来报。安若晨大吃一惊,让她速去看看情形,把周群和古文达叫来。
周群和古文达来了,两人都一脸凝重。
“他怎能随意押人,这里是紫云楼。”
周群道:“钱大人手里拿着白英白大人的令牌,巡察令可拘捕任何人,包括军方将官。”
古文达补充道:“若遇紧急军情,巡察使甚至有权先斩后奏,以立军威,严肃军纪,安稳军心。”
“那是督军之职,梁大人命白大人来查督平南,并无让他督军。”安若晨如今对这些官官道道的也分得清楚。
“确是如此。”古文达道:“但钱大人带走他们,是为了民间案子,与军情无关。”
安若晨暗暗提醒自己要冷静,问道:“是何事?”
周群道:“钱大人道,有人报官,在陆大娘的旧宅子里发现了你四姨娘的尸体,是被人掐死的。仵作说了,看手印是个男人所为。还有,前些日子田大人为救陆大娘和齐征,杀了一名男子,今日一早,那男子的娘子来了。先前太守大人派人去查找男子身份,一路问询,碰巧他家人也在找他。看到平南郡中兰城的查人告示,便找上门来。那人叫叶群飞,是个做园艺的工匠大师傅,手下有数个徒弟,还有些学徒工。家住茂郡石岭县,育有一子一女。他娘子道他平素常常外出谈买卖接活,也确是极喜爱美食,尝遍各家酒楼。他为人也随意些,喜欢游山玩水。这回他说好了去田志县谈买卖,谈完就回,结果久久不归,他娘子便差人去田志县找他。结果却听说官府在寻人,依着样貌特征,加上他的玉板指,便确定是叶群飞。于是便赶来中兰城查看尸首询问案情。”
安若晨认真听完,这下是真的冷静了。很详细,很周全,时间也很巧。段氏的死与她母亲牌位失踪,摆明了是要将事情与她牵扯上关系。但如果这事的份量不够,疑点不足以指控,那么加上另一个案子,事情就能更复杂些。
她重伤卧床,不能亲自做些事,所以她身边的人就很好用了。她不能透露找齐征他们查案的事,那么那个细作叶群飞也很好用了,从凶手一转眼变成了受害者。
可是这些事情虽然麻烦,却不是好栽脏的铁证实案,无非就是多绕些时候,把大家都拖得疲惫,增加些对峙辩驳的冲突罢了。无凭无据,前线还在打仗,白英也不能胡乱定罪。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钱大人走了吗?”
“走了。”古文达道:“他说姑娘卧床,就好好休息,他就不打扰了。”
“嗯。”安若晨点点头。前几日来逼她写供述时,他们倒是不觉得打扰。“我知道了,劳烦两位大人多打听着案情,有什么便来告诉我。”
周群与古文达都答应了。二人走后,古文达忽回转,问安若晨:“姑娘,要不要去与将军说一声?”
“说什么呢?如今还未知究竟发生何事,与将军解释不清,反而徒增烦恼。将军前线打仗也并不顺遂,我不想用些未有定论的事给他添麻烦。先看看大人们怎么说,然后再定吧。”
古文达想了想,答应了。
待古文达走了,安若晨便将春晓唤来,让她将门关好,备了文房四宝,安若晨飞快地写了封信,折好用蜡封起,交到春晓手上。“这信你先收着,莫要被别人瞧见了。如若我被官府带走,回不来了,你便为我做两件事。第一件,把我被衙门扣押的事传出去,越多人知晓越好。第二件,到玉关郡都城兰城找正广钱庄孙建安孙掌柜。将这信交给他,便说你是我派过去的。”
安若晨声音极稳,眼神镇定,春晓看着,不那么慌了,便问:“若有人拦我,该如何办?”
“先挑两位壮实的家仆,骑快马到武安郡去。”
“去那做何事?”
“也不必做什么特别的事,买些特产吃食回来便好,若有人问,便说是我馋嘴想吃,你差人买好想讨我欢心的。”
“行。”春晓想了想便懂了。武安郡与玉关郡是两个方向,这招是调虎离山。
“然后你去找招福酒楼赵老板,她那酒楼时常有马车出城,让她帮忙将你带出城去。”
春晓点头。
安若晨又道:“这两日需得一切如常,你莫露破绽。我在屋里养病不方便,得劳你在外头多打听陆大娘的案子。有什么消息,便来告诉我。”
这话提醒了春晓,她忙道:“姑娘,你正养伤呢,他们不能把你带走。这里怎么都是将军的地方。”
“他们可以说紫云楼里不安全,为让我能好好养病,护我周全,得让我搬到衙府去住。”安若晨苦笑,“只要想抓人,有得是办法和说辞。”
春晓咬咬唇,希望姑娘猜得不对。
但事实证明,安若晨猜对了。
那天陆大娘和卢正、田庆都没能回来。古文达去衙门问了消息,说是案子疑点甚多,陆大娘等三人未能完全证明自己无辜,但各位大人也没法确认陆大娘等人有罪,但白大人认为有必要将他们暂押衙府,以免串供,待日后案子审明白了,再行定夺。
安若晨笑了:“串供?与谁串供?”
古文达面露忧虑:“姑娘还是多小心。白大人不愿与我多说,这些还是太守大人告诉我的。案录说是也不能给。他会与白大人再好好商议这事。”
安若晨点头:“叶群飞一案,田大人与陆大娘就在现场,人也确是田大人杀的。我四姨娘一案,尸体是在陆大娘旧居发现。我猜,卢大人和田大人昨夜里也正好出门了。”
“是,他们二人出去喝酒了。时候还颇晚,回来时与巡夜的衙差遇着了,互相打了招呼。”
“所以衙差们可以证明他们昨夜行踪诡异,确有做案时间。”
古文达一脸无奈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安若晨道:“但有一点,他们没有动机。”
古文达再点头:“没错。”
“可我却是有的。”
古文达这头点不下去了,只得道:“姑娘,我还是速报将军吧。白大人到此后,处处针对,分明是想借此立功。巡察使一向如此,不拿些把柄,治些罪名,他们回京无法交代。姑娘正撞到这关口上,白大人定会借机发挥。”
安若晨想了想,点头:“好,给将军提个醒吧。我若招惹了麻烦,便会拖累将军。如今情势大致明了,他该知道的。”
“那我即刻去办。”古文达施了个礼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却站住了。钱世新带着人,正朝这头走来。
“姑娘。”古文达唤了一声,却也来不及与安若晨多说什么,钱世新转眼便到了眼前,古文达忙施礼招呼:“钱大人。”
屋里的春晓一惊,看向安若晨。安若晨也正看向她,与她道:“来了。”
钱世新在门口与古文达打过招呼,便进得屋来,一番言辞与安若晨猜得差不多。他说今日审案未有结果,还需得安姑娘协助。但安姑娘身体欠安,需要休养,也不好来回奔波。再者白大人顾念到这段日子城中不安稳,紫云楼里又有人涉案,恐姑娘的安全受到波及,所以想接姑娘到衙府安住。一来方便照应,确保安全,二来便于查案,免于姑娘奔波劳累。
安若晨笑笑,她当初躲避被查审的理由,如今却变成了他们囚禁她的理由,这石头这么快就砸脚上了,真是防不胜防。安若晨应道:“大人好意,我自然推拒不得。我收拾些行李,这就跟大人走。”
钱世新的场面也做得足,说让轿子到房门前等候,免得安若晨劳累。
安若晨想让春晓给她收拾衣裳,又想换装收拾一番。钱世新叫了他带的丫环来,让这些丫环办,自己领着春晓和古文达出去了。
春晓有些不安,这些人这么突然的过了来,未再给她与姑娘说话的机会。幸好姑娘一早交代好了,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安若晨确实没机会再交代春晓任何事,她被钱世新带来的丫环扶上了轿,就这样被抬走了。
古文达写了呈报,让驿兵给龙大送去。
驿兵从周群那儿也领到三封呈报,他将四封信放好,背上驿旗骑马出城。在城门时出示了驿牌,一位拿着巡察令牌的官吏要求查验他的信。驿兵时常送信,未出过差错,又是在城门兵将眼皮底下,于是不疑有他,将信递给那人。那人当着驿兵的面翻了翻,未拆损呈报,只验证驿兵身份一般看了看信上的封蜡印章,一旁有兵士向驿兵问话,问前线情况如何,驿兵答了两句,转头接过验信人交回来的信,扫了一眼,四封没错,随手塞回马背包囊中,冲各位守城将兵一抱拳,策马离去。
陆波看着那驿兵背影微笑,守了一日,幸好未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