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狐僵持着,互相望着,心里想着,想着一个白天的经历,都沉默了。好象两个陌生人,为不值的小事打了架,被人拉开了,互相望着,原谅对方了,心里懊悔着。可能也在思考自己生存的意义,思考对方生存的意义。
他们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移动到破旧而沉重的猎枪上:一个可以使人意识消失的不可思议的物件!
他在雪地上也许困了,没有防住挪动了一下脚步,发出咯吱的一声,这点声音使他们回到现实中来,又高度集中了注意力凝视着。然而都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
沉默中,他心里有朦胧的感觉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蹲下,把尸体轻轻放到旁边,刨开雪,用手挖着坑。它站在高处,双眼可能充着血,俯视着尸体,眼珠都几乎要憋出来。如果它是一个人的话,表情上看,很可能会悲愤地大叫一声,疯狂地冲过来;但它静静地俯视着。尸体放进坑里了,被沙子埋住,刨平。他站起来,用脚刮着雪,盖到沙子上,算是一个完整的坟茔。拍打了几下手,低下头,再抬起来,最后瞥了一眼雪坡上的它,慢慢地往回走。边走边回望。它要开始走,低缩了脖子,看看雪,再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走到掩埋了尸体的地方,——就是那块坟茔上,趴下,用胸脯贴着沙子,偏着头枕在前爪上。
他坐到他的沙墩上,双手叉开烤着火,他看不见它的身影。它的眼睛望着火光方向,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它走近它们。它们停下嬉戏了,看清楚,跑向前来。它把头上的毛和长长的嘴触到它们,半闭着眼睛与孩子们磨蹭,可能低语着:“饿坏了吧?今天不顺利,让你们等得太久了!就这一个田鼠,吃吧!”把嘴里的田鼠轻轻地放在它们中间,悄悄地抬眼瞥了他,慢慢地把头抬高,沉思,往右边走了几步。
他们的空间位置成一个三角形。
它们吃着田鼠。
它站在离火堆五六米的地方,静静地望着火堆和火堆后面的他。
他坐在沙墩上,两手叉开烤着火。为了不打扰它们,不引起它的疑心,他只低头烤火,火苗闪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火快熄灭了,往火里投了几根枝条,冒着烟燃起来,轻微的咯喳声,闪动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一些火星儿飘向夜空。
空气寂静寒冷,从火堆旁望月夜,高高低低的雪使月夜朦胧不清。他头低得困了,侧身,仰着脖子看天。天象个圆盖,封闭住这寒冷,一切凝固了的样子,连星星也被冻得隐没了不少。月亮高悬着,它的周围有了许多清辉。大漠亮得象半个白天,东面视野开阔,极远处的雪野如天边的暗云,高低起伏的地形又给蒙上混沌般的景象。这时候,火堆已不显得太耀目,好象缩小了许多,人也随着火堆减少了人的那种气息,——他只是依附着火。
它们吃完了,一只把另一只懒洋洋地磨蹭了一下,齐齐地望着火。不想望了,又走几步,推推搡搡。
它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它们停下来,不嬉戏了,不走来走去了,被月光提醒了,被寒冷的空气提醒了,好象忽然明白自己生活的环境了。它们站在沙地上,望着它。它昂起头,转了身子,望着月亮和天空,嘴抖动着,嗅着空气,似乎要长啸。但没有,大长了一下嘴,原转过身子,俯视着它们。它们低着头,一前一后走到它的跟前。
他站起来,绕过火堆,在离它们**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它们走到它的跟前,它用嘴和毛嗅着,忽然地抬起头来。
它们离开它,向东方走,月光洒在雪上非常明亮,几乎把它们的细毛都看得清清除楚楚。它还是原来的姿势,安静着,昂首望着雪野,面前的一切好象不存在。
看着它们下了坡,从视线里消失,它才转过头,在雪坡的斜面上向东要走。后腿一瘸一瘸的,怎么?!它受伤了?
原来,它的后右腿被猎枪子弹爆炸的铁沙子穿过,从那时起,它的行进速度大为下降,再加上不想让三个小狐的踪迹显露给人和鹰,真够为难的。
他看着它一瘸一瘸的腿,有生以来第一次非常的内疚懊悔。他难过地叹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如果它是一个人的话,真想跑上前去,抱住它,手握住它的前爪,脸埋在它的皮毛里,说一声:
“对不起!”
他忽然想起背包里有几片西药,走去拿回来,用打火机在猎枪上弄成粉末,要给它上一点药,包扎一下。他知道,那个伤口,或者会幸运地好起来,或者会化浓,感染,极度的寒冷很可能这样。
他走上前去,蹲下来,凑近它。它很不习惯,躲避了几步,站住。他摇摇头,半跪着继续凑近,它还是很不习惯,又踮着瘸腿避开他。但是它也不立即走掉,因为两个小狐先走一步,它要留下来跟他了断恩怨,要让它们走远。第三次了,他表现出乞怜的样子,要去抚摩它的皮毛,要给它上药包扎,他的手在空中轻轻地运行过去,手尖快接触到它腿上的毛了,它愿意包扎了!但是它又忽然惊恐地跳开了几步,向东面望了一眼。
月光把东面的雪坡照得很亮,反光闪闪,远处的“峡谷”里光色和雪雾迷茫似的。它望着这个“人”,平静地望了好一会,转过头,要走了。它一瘸一瘸,登上一处雪坡,向远处看清,便向下走去,背影一踮一踮,渐渐消失在月光里。
他刚想对它叫一声,抬手,嘴张开,没有叫出声来;他不知说一句什么好,又有哪一句话适合此刻而又让它听出自己的心情。
他两手垂下,伫立着。
它们消失了,他更感到寂寞和懊悔,心里难过,忽然想追上去,一定要给它包扎!便跑向前去,站在高坡上,俯视“峡谷”。哦,那不是它们吗?两只小狐身影田鼠大小,时隐时显,与广大的天空、明亮的月光、巨大的雪丘相比,显得极其渺小,世界寒冷、明亮、寂静、蠕动。它走在它们的后面,腿瘸着,头低着。他想追下去,又觉得会惊扰它们的行进,又想也许它的伤口冻凝了,包扎作用不大,强迫包扎还会再引起隔阂。“要是有块肉就好了。”刚为自己的想法而受了安慰,但他回望火堆,又陷入失望。
它们的身影在“峡谷”底部的“小道”上,越来越朦胧了,渐渐融化到雪漠里,仿佛化成白光了。雪地象高高低低的冰面,月亮映成一团大大的亮影投在冰面上。南坡上几片反光。前面,也就是东方,月、雪、光、汽、影、丘、岭构成寒凝的无限空间,唉,它延伸着,到哪里才是它们的终结呢?到哪里才是它们需要的一种空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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