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意?”
接过黑袍的虞柔如此问道。
纪云则答曰:
“光天化日下,姑娘于市井众目间衣不蔽体,大声喧哗且欲行凶,何其狼狈不雅。未避免继续失节,还请姑娘先以衣物遮盖,以维风化。”
言罢竟还弯曲食指指了指虞柔的下半身。
被来人转移了注意力,从而稍稍忽略了自己此时身体状况的虞柔,闻言顿时面色羞红,这才将黑袍围在腰间系上,勉强代替裙摆遮住了大腿。
纪云见虞柔将衣物整好,似已无再战之意,遂将穆真铁抱起来,勉力抗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对虞柔道:
“弘武选士虽以武至上,可我朝之民纲素来以仁为本,如今胜负已分,姑娘不宜相逼过甚,毕竟交手时刀剑无情,残肢断臂者尚且不在少数,伤及衣物也是在所难免情有可原,再说这汉子已身受重伤,无力抵抗。
况且于擂台上出现伤亡稍还情有可原,但既然擂斗胜负已定,且我等现在身处场外,若姑娘还要执意取其性命,则为触犯我朝律法之行径,因此还请姑娘细细酌量,冷静行事。”
将黑袍于腰间系好的虞柔此刻火确实已消了三分,再者有了片刻的交手,她也知道面前的男人绝非善类,遂语气缓了些,但仍是面覆冷霜地向纪云问道:
“你是何人,他又是你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我乃弘武堂管带纪云,纪某与此人倒是非亲非故,只是因惜其稀世之材故而救之,其与姑娘皆为修为盖世之人,不该因这等滑稽小事就如此窝囊的死去。
何况既然你们是自五湖四海千里迢迢的来此报名参加弘武大选,那么不说有一颗经国济世之心,起码也是有所图求,既如此便不该自相残杀,而是将你们的力量发挥在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上,去沙场建功立业。
换言之,此刻若倒在地上的是姑娘,这穆姓汉子倘要加害,纪某也会倾力相救。”
虞柔闻言一愣,随后眼波流转,思虑了两息,于是前番还略显阴沉的面庞上随即竟露出一抹笑意:
“未曾想竟然是管带大人,失敬失敬,既然是管带大人亲自开口为其求情,并说出这么一大堆冠冕堂皇之辞。小女子自然也不会不知进退,如此且恕此人无礼之死罪吧。
毕竟奴家只是一介弱女子,入弘武堂后还要寄人篱下,为了日后不被大人欺负,给奴家小鞋穿,总不能不买管带大人的帐吧。”
纪云看着右臂仍在流血,却出此不世之侃言的虞柔,先是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去,行数步,又忽然顿足回首,目光较先前之淡然变换许多,看向虞柔道:
“姑娘之言尚不精确,纪某此生还从未求过谁,又何来求情之说?适才纪某也只是在提出忠告,并宣告穆真铁的人身安全。
姑娘如能听从纪某的好言相劝,奉律守法,就此两相无事自然最好,但具体最后如何抉择还是全凭姑娘意愿。
如若姑娘心中实在觉得屈辱不服,仍可以跟上来,试试纪某之刀利否,我虽说不会真的伤到姑娘,但切磋一二倒也无甚不妥。”
虞柔见纪云话锋转锐,说出的话中竟透着挑衅之气,这般求战的姿态和先前那般和事佬似的出场判若两人,她诧异之余,瞥见了纪云双眼中升起的灼灼战意,当即明白了一切,心中暗笑道:
这人还真是不服输呢,像个小孩子一样,难道京畿附近的男子全都是这种吗?
遂又向纪云莞尔轻笑道:
“管带大人修为深不可测,小女子自视不敌,怎敢不知好歹,继续无理取闹,还请大人自便就是。”
纪云看着娇颜灿出笑意的虞柔,知道自己自然是达成了救人的目的,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空落落的,只得点了点头,背着穆真铁弹身跃向街市旁的房屋屋顶,几息间便自东市广场中消失了踪影……
虞柔却是捕捉到了纪云离去前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遗憾,遂深感无语,穆真铁纪云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皆灼热如火,仿佛要将自己吞掉,可这却非是出自男女之欲情,倒皆是因自己的实力而变得手痒,这让一向以美貌无双,自信能打动所有人的虞柔深觉无味与受挫。
她左手抱着血涌稍止的右臂,转头看向阅武观台中央尊位上的老者,眼神则更为复杂了,如果说纪云穆真铁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能探知到些许信息,那这位令自己颇为在意的老者却是如同一古井,任凭自己投去的目光如何观摩试探,皆如石入大海,铁入古井而无声,难觅其深浅。
那老者也察觉到虞柔射来的带着疑惑的目光,遂与之对视片刻,并向其微微颔首,虞柔见状便低下头,面色阴晴不定……
台下的李广英见纪云离去,此刻才终于跑上擂台上,右臂指向擂台下街道坑洞中的虞柔,高声微颤道:
“辽东州满真府虞柔胜!”
话音落则此战落幕,虞柔也在万众注视下,自胸前取出一丝纱,遮覆于面,缓缓消失在了人群中。
后来的一对参选者因此战过于震撼,观看入神而陷入呆滞,即便是裁判的高声宣号也没能将之唤醒,竟迟迟没有上擂。
一般的民众倒还好,看不懂,看不清,看不见……只知双方修为皆无比深奥,因此图观一乐……
而实力越强的人,待此战观毕,回味起来越是深觉惊心动魄,匪夷所思……
但饶是千斤巨石投于湖面,激起再过磅礴的漫天水花,也终有宁时,激荡止于下一组参选者上台互通姓名,并摆好架势,震撼寂声的人群才恢复了鼎沸的评议与喝论。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大选便又进行了数轮……
北方高高的观武阅台上,此刻无人察觉地,多出了一道身影,他替代了张鸿懿身后一男一女中的男性侍者原先的位置,在张鸿懿身后负手而立。
“如何?”
张鸿懿抚着侍者送来的崭新茶具,看着场中擂比,忽然出声问道。
其后的纪云闻声也是双目盯着擂台,没有转头的回应道:
“肋骨断了半数,腹部脏器大都破碎,但因其体魄异常强健,经脉韧性极强,竟没有受损,心肺功能竟靠着剩余的器官在正常运转。
众御医群诊过后均因其身体异于常人,无从下手。
末将已经差人去请薛神医了,想来应该有救,只是未曾想这虞柔一脚之力竟至于此。”
“嗯,那便好。如此英杰,可万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对了,你可识得穆真铁那最后一招?”
“启禀太师,纪云也不甚了解,不过早年我在东瀛洲国游历时,曾有类似见闻,我在东瀛周防府偶闻一当地颇负盛名的家族,号为岩流。
末将与之接触得知,岩流家族祖上为东瀛著名剑客,剑术天才——佐佐木次郎。
佐佐木次郎曾使三尺二寸名刀--物干焯,此刀其刃便长二尺四,佐佐木早年败于剑圣宫本武藏,暮年为修习武艺曾来我朝游历,临终前终于创出绝世之剑技--燕返。
秘剑技燕返,要求使用者的兵刃需极长,挥舞起来要求足够的力量,势大力沉,因剑圣宫本曾使用的名刀比佐佐木次郎的还要长逾一尺,因此佐佐木临终前也打造了一把长逾四尺二的长刀。
燕返之技便是依托于这种长度的长刀而创,并将长刀之利发挥的淋漓尽致。
所谓燕返者,即如其名,是佐佐木次郎雨后偶然于楼宇屋檐下观燕,遂试图以刀剑斩之,斩数次、过数燕而不中,佐佐木遂发现每次出剑,飞燕总可疾速折返,因此无从命中。
为求出剑可斩落空中飞燕,佐佐木开始换用长刀,常以尖尾雨燕这种日行数千里,时飞三百余里的飞燕练剑,日久终于练出神技,初时可于瞬间便出手两剑,瞬息使出两次范围极大孤型极广的斩击,可封锁住疾飞中飞燕折返的路径,故剑技名曰燕返。”
张鸿懿闻言一挑眉,道:
“哦?东瀛竟有如此之技,那此技又和穆真铁四重分身之斩击有何关键呢?”
纪云继续说道:
“末将也不全知,只是末将曾会见岩流当代家主,他曾向我施展过燕返之技,果真出剑迅疾,剑锋瞬间封锁左右,两剑犹如二人并立同时斩出,毫无间隔,刀身竟斩出形同分身般的实质幻影,如同一人身有四手两刀。
末将当即惊为神技,我虽亦能瞬间出刀数次,但却难像燕返那般,复数斩击如同同时脱手,攻击严丝无缝。”
张鸿懿点了点头,听纪云继续道:
“传闻佐佐木次郎临终时已可于瞬息同时斩出三剑,剑锋如同拥有三道实质分身,第三道斩击如同自异次元扭曲而来,十分奇妙。
我观今日穆真铁所施展之绝技,倒与燕返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首先穆真铁弃戟后所用长刀长约五尺,远超佐佐木的四尺二寸,当然以他九尺之躯,驾驭起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符合了燕返要求使用者长刀攻击范围极大,能够得心应手的驾驭,出剑还要迅疾的基础。
想来以穆真铁这亘古少有的‘疾’字诀体修大成者,施展出疾速,倒是可以突破燕返幻化分身于刀剑之桎梏,速度快到一定的境界,动作斩击于各个方位形成实质般的分身,道理大概与燕返相同。
但其第四道斩击明显颇为勉强,稍稍慢于前三道斩击,不是同时斩出,且第四击出手时,分身开始幻灭。
所以说穆真铁应该是达到了佐佐木秘剑之技三重燕返的层次,并以远超佐佐木的疾速和肉身,得以超越佐佐木的原地定点瞬息出剑三斩的程度,从而做到瞬息于不同方位的四次位移连斩,末将以为此技可称之为四重燕返。”
张鸿懿听完这番言论,点了点头,复问道:
“嗯,倒是可以说得通,说一说你观虞柔如何?”
“此女通身倒是没有任何强横的气息流露,以我修习‘风’字诀之念气感知,竟难以发现其体内有任何内力流动的迹象。
如果不是此人境界超越我太多,那么起码就证明了此人修习的功法绝非御风仙法,必不是‘疾’字诀这种风属性功法的体修者,倘若是同源,我必能有所感应,不过以其躯体之强度来看,除体修者其他无从解释,想来必是体修之人了,未曾想竟然以如此娇弱的女子之躯体修,当真不易,能有如此境界更是实属了得。”
说到这纪云顿了顿,沉吟片刻,又道:
“但……即便她是修行别家法门的体修者,又实在感应不到一丝内力的存在,也不甚正常,只能猜想她大抵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奇异遮盖之法吧。
若谈起她的修为的话,起码绝非真人,起初穆真铁那一招过后,我也大为震惊,但与之交手后发现她并无阴蚀覆水阵蕴含的那种无匹仙法之力,且我的剑气能够伤到她,这就说明她远不是那种拥有移山填海之力的真人。
再者说了,若真是仙力超凡之真人,又何必来参加大选,如那般惺惺作态呢。不过其虽绝非真人之境,但以她的肉身强度也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体修大圆满,估计快接近半步真人了的程度了。”
纪云话毕,张鸿懿听面露赞许之色,但虽然张鸿懿听得纪云分析后不断点头,他仍然提出了一条建议:
“半步真人已是颇为难得,这等人材一定要留住。还有啊,纪云,今日你可是将风刃剑气化形之技暴露了啊,这可是接近仙术之绝技啊,这等锋芒毕露,可不像你平日之所为啊。”
纪云闻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
“太师,非是末将有意暴露,实在是对手强劲,末将不敢托大啊,故而以技压之。”
张鸿懿闻声未再多言,道:
“嗯,也罢,露出一枝半叶的也无妨,你且去吧。”
纪云遂向张鸿懿和朱世凯抱拳,
“是,太师,王爷,属下告退了。”
言罢纪云遂匆匆离去,他适才所言,其实稍有托辞之意,冒然与虞柔交手,实在是因为虞柔实乃上好的陪练,一生未曾遇到几人敌手的他,何尝不想和这种举世难觅的对手大战一场,因而才一时没收住手,甚至于平息事端后还出言挑衅寻战……可惜的是,纪云终究未能遂愿……
一旁听完纪云与张太师对话的朱世凯此时则是不禁暗叹道:
这突然冒出来的风华绝代的美艳女子虞柔,怕是要摘得这次弘武大选的桂冠,搏得头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