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奏疏从角厮罗的手中扔了出来,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有意无意,这本奏疏仿佛是奔着火堆而去,幸亏刘涣眼疾手快,堪堪从火堆边上捞起了那本奏疏。
扭头瞪了一眼角厮罗:“没由来的脾气端是恼人!”
角厮罗呵呵的笑道:“没由来?都是你们这些人挑起的!雄鹰和苍龙之间的博弈,即便是雄鹰输了,也不是下作的东西能够指摘的!”
刘涣没有生气,淡然的望向角厮罗:“是我挑起了你的火气,该赔罪的便赔罪,但你心中不能有怨,尤其是对官家不能有怨望之心。”
角厮罗点了点头:“角厮罗对官家从未有怨,西夏灭国之时官家便可挥兵西进直取青唐西域联军,若灭,我青唐早已易主,但官家却是顾念情义之人,虽宁夏驻兵十万常于青唐集训,却从未动我青唐分毫,军令严明,秋毫无犯,从那时起,角厮罗便再无二心。”
刘涣打开奏疏看了看,作为使臣他有这个权利,但里面的内容让他讶然,望向角厮罗的眼神也充满了感佩。
这封奏疏的主要目的便是向官家请削吐蕃赞普,角厮罗是心甘情愿的当他的西平王,这是大宋分封他的爵位,而不是吐蕃人自己认定的传承。
在吐蕃这片土地上,大宋的分封和赞普后裔两相比较之下,后者要更为显赫,赞普后裔,王系血脉,这是多么荣耀的东西,只要是个吐蕃人就不会轻易放弃。
但他角厮罗却能如此,并且极为看重西平王这个分封,显然他是要做大宋的西平王,而不是吐蕃的赞普。
并且他在奏疏中说的很明确,以西平王之名统一吐蕃之后便会前往神都,接受大宋的册封授官,也就是说他原意成为大宋的朝臣,原意放弃现在的一切。
奏疏中明确的提到了他将会把孩子和西平王妃送去神都安家落户,希望官家和圣人照拂一二,这便是送质子于大宋。
刘涣知道角厮罗是个重情义的人,对待妻子相敬如宾,对待孩子更是宠爱有加,能做到这一点,显然是表忠心的最好手段。
看完奏疏之后,刘涣起身,双手相叠躬身施礼道:“西平王有如此魄力,免去我大宋及吐蕃之祸,刀兵之危,老夫感佩!”
角厮罗这次是真心笑了笑:“以后你我可就是一朝之臣了,其实角厮罗早便可以交出所有权利带着妻儿去大宋享清福,但没有功劳如何让朝中的衮衮诸公看得起角厮罗?单单是联宋抗夏还不够。”
刘涣望着角厮罗眼神中充满惊讶:“你要把吐蕃当作豪礼献于大宋?”
角厮罗大赞:“涣之兄懂我!若没有这泼天的功劳如何在你大宋朝堂立足?官家如何用我?我这外族的身份最是好用,你朝臣不用担心我篡权夺位,又忌惮我之功勋,官家重用角厮罗他们还能有何话说?”
刘涣愣住了,没想到角厮罗已经把前程和后路都想好,甚至连入朝之后的层层顾虑都想清楚,这让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角厮罗时的场景。
宗哥河一战时角厮罗身上的自信与多谋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能想到西夏人作战会在水中插旗子的人,并利用这旗子的人,他的心智多么的冷静沉稳?
“你若能得官家青睐,必会在朝中大放异彩!”
角厮罗淡淡的点了点头,望向刘涣的眼神也变了,平淡中带着一丝威仪,这种威仪让刘涣非常的不自在,就像是相公们望向自己的感觉。
虽然还是那个端着酒碗的角厮罗,但不知为何,刘涣总觉得原本他身上的草原潇洒之气荡然无存,虽是跌坐在那里却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
角厮罗许久才向刘涣拱了拱手,再次开口道:“那以后我等便要在神都城中才能相见了,家中一切都安顿好了,明日便随涣之兄上路。”
“明日?”
刘涣微微惊讶:“这也太快了些,毕竟是远走神都,路遥万里,何不妻儿团聚一番,三五日后再启程也不迟。”
角厮罗摇了摇头:“早日去往神都便早一日了却心思,角厮罗也好早日下决心讨伐吐蕃各部。”
刘涣得了角厮罗的心里话,又有他的奏疏在手,自然心中欢喜,他了解角厮罗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做出抛妻弃子之事,也不会出尔反尔背叛大宋和官家。
双手相叠向角厮罗行了上下之礼后,刘涣正色道:“那刘涣便不打扰西平王了!”
这是相当正式的辞别,只有大宋的朝臣之间才会这般,而且角厮罗并未反对,反而是起身正式的还了一礼:“刘正使慢走。”
刘涣一扫刚刚的醉态,直接走出最大的帐篷,走的时候目光缓和,再无杀伐凌厉之气,也无责问之态。
只不过在他走后,帐篷中的角厮罗却坐在了火堆旁,快刀割下肥美的羊肉,撒上一点盐巴便塞入口中,他并没有向刘涣说明,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其上种种原因臣服大宋……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大宋的国力强大到了让他骇然的程度。
他不是怕那宁夏路的十万精锐,而是怕大宋如盛唐一般进攻吐蕃。
他了解大宋,现在的大宋可比盛唐强大不知几何,就是因为这种深入的了解,所以恐惧。
角厮罗亲眼见证了强大的连契丹人都无可奈何的西夏是如何在大宋手中灰飞烟灭的,他也见证了大宋皇帝迎娶没藏黑云的嚣张和霸道。
最让他惊恐的是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契丹在大宋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最后臣服归顺。
角厮罗相信自己的眼光,若是以前的大宋嘛……
只能和辽朝各自相安,西夏也不是大宋能随意灭国的,但他没想到在他赵祯的手中居然能突飞猛进,国力远超西夏于辽朝。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大宋的改变皆是从赵祯继位开始的。
从他开始,大宋重视商贾,重视格物,也重视强军强国,说他害怕大宋,不如说他害怕赵祯。
这个大宋皇帝让他充满敬佩于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