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个梦了,一直都是重复的场景,重复的动作。”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穿圣西尔军校生服,笔直略带威严之气地坐在上好木材打造的座椅上。虽然面上微带疲倦的神色,但是说话依旧沉稳有力,吐字清晰,只是略微显得有些迟疑。
“请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问话的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同样材质的座椅上的男子。
一头金色的头发用深蓝色的发带随意束起。他身穿浅灰色西装,随意地坐着,白皙纤长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玩弄着一个小小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红得晶亮的东西。
“战争……”沉默片刻之后,那位年轻的军校生有些无奈地吐出两个字。
“战争?!”
同样坐在年轻军校生对面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不由得小小声地惊讶道。
浅灰色西装男子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倒是他身边坐着的那名有着一头银白头发的少年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略带歉意地冲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是的。一片混战,人影绰绰,看不清彼此的脸。我甚至不知道哪些是友军,哪些是敌军。”
年轻的军校生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礼节性地冲着微笑的少年点点头,继续说道。
“请问一直都是战争的场面么?”似乎不想再摆弄那件小东西,男子把那东西握于手中掂量掂量,接着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他抬眼扫了几眼对面的人,随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启动,一边问道。
“不,不全是,但基本上一直都在混战。不知道为什么要作战,也没有什么作战计划。低头只看得见手中的枪,漆黑的地面上非常的湿滑。虽然看不见地面的颜色,但能从空气中浓厚的铁锈味得知,满地都是血。凝固的,流动的,厚厚的一层血膜,坚硬的鞋底踩在上面甚至能够感觉到柔软。”
说到这里,年轻的军校生面色有些发白,似乎现在也闻到了那浓厚到令人窒息的血的气息。
“请问除了战争场景外,还梦到了其他的什么吗?”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把电脑推给之前失态的少年,示意他记录。少年瘪了瘪嘴,接过开始记录。
“嗯,我想想……对了,我曾经梦到的有一个巨大的建筑物,从外面看大约是一个长方形。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双开门在侧面。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场景似乎只出现过一次。”
皱了皱眉头,年轻的军校生努力地思索着。
“那里面都有些什么?”
淡淡的口气,丝毫没有显示出问话人内心的好奇。倒是在做记录的少年,在不做记录的时候,一直盯着年轻军校生的脸看,眼中充满了好奇。
“还是混战,只不过是局限之地的混战。中途似乎有种醒过来的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庆幸从噩梦中获得解放,就发现自己一身污脏的躺在角落里,身边围了几个看不清脸的人……抱歉其他的细节,我不太记得了。”
越发苍白的脸上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虽然在外人看来只是不自然的扯动几下嘴角罢了。
“请问你还记得那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吗?”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年轻军校生最后一句话一般,浅灰色西装男人继续问道。
“额……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友军的人,还有……还有我的家人。”略微停顿了下,年轻的军校生接着说。
“我的任务似乎在那时变成了要保护我的家人,以及我的朋友。但事实上,等我拿着枪回到战场上,我又会觉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麻木的,盲目的,上膛,开枪,装子弹,继续上膛开枪。”
“是么……那么请问你们,你跟梦境里的人有没有过交谈?最好是还能记得交谈的内容。”
“我只记得大致的内容。似乎就是说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我的一场梦境,反而那个充满了血腥的战场才是我真正的世界。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来说这种话会令人耻笑……我是军人没有错,我理应上战场去保家卫国,但是那梦境里面所发生的,并不是有着正经理由的战役。就像是我说的,什么都没有。甚至包括为什么要作战这样的信息都没有。在那里,只是单纯的拿着枪射击,没有目标,也没有原因。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本能又或者一种无意识的命令。大脑所接收到的唯一的信号便是:必须要这么做。没有迟疑、没有怀疑、没有停止,空虚而又寂寞。就像是机器被按下了开关一般,一直做着重复的事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结束。”
用略微暗哑的声音说着,语气中透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茫然,梦境中的那种迷茫感很好的被身体记住,一旦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便会同时记起那仿佛刻入骨髓的迷茫感。
“……也许……也许直到死亡,才会结束吧。”沉思片刻后,年轻的军校生黯然地补上了自己的猜测。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梦到这些场景的?”
依旧平淡,甚至有些冷淡的语气,浅灰色西装的男子看上去对别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的样子,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情感。
他仿佛是一件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即使令人觉得充满生气,但也只是一件艺术品,成为不了活着的生物。
“大约是一个月前,就在我接到爷爷忽然昏厥的消息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天的样子。”
原本以为对方会迟疑一阵,或者思索几分钟,没想到几乎是话音刚落对方就比较准确的回答出来了。
“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得知爷爷的病重,而受到了打击。所以关于时间这一点上,我很明确的。”
“很抱歉听到这件事,请问你爷爷现在还是昏迷的状态吗?”淡淡的口气变得有些缓和。
“是的,前些天家里又来了电话,说是医院已经下第四次病危通知书了。”年轻的军校生无奈地揉捏了下鼻梁。
“请问你的爷爷平时身体就不是很好,还是突然就变得不好的?”男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
“这个……我们家世代都在军队接受训练,爷爷早些年还是比较有名的将领。只是近几年退下来了,在老家休养而已。”
顿了顿,年轻的军校生继续说道:“事实上,关于这次爷爷的病重,全家人都非常的疑惑。一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毫无预兆。二是因为刚刚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们只是说爷爷是轻微的劳累,但是却一直昏迷不醒。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医院连下四次病危通知书。但是每次就在下病危通知书的第二天,仪器显示一切正常。”
“请问病危通知书都是在半夜下的吗?”
“是的,几乎都在凌晨左右。但是第二天黎明之后,一切又会恢复正常,所有的数据都跟以前一个样。”
“那请问家中还有其他人有异样么?”
“这个……大概没有?一般的小伤小痛都不会在意的。只是像这次爷爷重病,医院已经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才会通知家里面的人,主要是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说到这里,年轻的军校生眼神变得暗淡了一些。
“是这样的啊。那好,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请问你什么时候回国?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到贵府上一趟。先看看风水是否有异,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不好东西在。”
那名男子虽然说得这么诚恳,然而从他的神色里却完全看不出任何信息。
“嗯,我已经请好假,后天便可回国。”
年轻的军校生说到这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点斟酌地开口道:“只不过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们家是军人世家,所以对于这类迷信之说很是厌恶。其实我原本也没有太在意这些梦,只是有一次聚餐的时候,无意中说起这个。伊莉丝便强烈希望我见一见她的朋友们,也就是你们,她非常希望我能告诉你们这些梦。事实上,我也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劲,所以算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姑且相信你们一次。但是我们家是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接待你们的,所以无论什么人问起,请务必以我朋友的身份自居。”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那我们便等你一同回国吧。”没有半点迟疑或是不快,男子一边站起,一边说道。
那是一座坐落在一座离市区很远的山上,略微有些古朴的老式建筑,从外面看像极了古时候的大户人家。有一群人,正慢慢地走向大门。
领头的是穿得笔挺军装的年轻人,神色严峻,性感的薄唇也紧紧地抿成一线。在他身侧是一位身穿枣红色西装的男子,一头长发金发用同色系的丝带规矩地束在脑后。
带着金色的细框眼镜,后面的双目略微无趣地四处随意扫过。在他们身后是一对少年,有着橘红色头发的少年穿着有些类似海军服的衣服,头上还带着一顶白色的小帽子。
一手提着一个小巧的公文包,另一只手牵着另外一名少年。两名少年不似男子那般感到无趣,反倒是到处看着,感叹着这座房屋的宏伟。
大门缓缓地被打开,出来一位似乎是管家的人。他对年轻人略微行礼后,便带着大家进入到房屋里面。
进去后,才真正觉得时空的转换,屋里古色古香的设计,让一行人觉得仿佛来到了民国时期。
并没有多说废话,客套几句之后,年轻人带着他的朋友们上楼,去他自己的房间。
刚刚上到二楼,便看到另外一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半倚在二楼楼梯处,似乎在等人。
“柏烨,这些是你的朋友吗?”男人略带严肃的口吻说道。
“是的,父亲。”柏烨恭敬的回答着:“这是我的朋友方凛,以及他的两个弟弟,方褚和洛琛。”
“你们好,我是柏烨的父亲,柏南峰。”
男人说着伸出手与方凛握了握,礼貌地说道:“原本应该好好招待你们的,只是最近家中正处于多事之时,不便接客。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愉快的度过,柏烨,你要好好的招待你的朋友。”
后半句是对着那个年轻人说的。
“阿烨!你回来啦~”突然从男子身后的走廊传来一声呼唤。
“是的,妈妈,我回来了。”柏烨话音刚落,来者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你个坏孩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柏烨妈妈一边数落自己的儿子,一边上下其手,想看看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变瘦。
“咳咳。”柏南峰略有些无语地假装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
“啊,这几位就是阿烨在电话里提到的朋友吧。你们好,我是柏烨的妈妈,沈怡莲。”柏烨妈妈这才注意到柏烨身后的那几人。
“阿姨好~”洛琛拉着褚跟柏烨妈妈打招呼,“阿姨真漂亮啊~而且还很年轻~”
“噗,这孩子嘴真甜啊~”
柏烨妈妈笑眯眯地揉了揉洛琛的头:“可惜现在家中有事,不能好好地招待你们。以后有空,随时都可以来玩哦~那时候说不定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好好的招待你们了呢~阿烨,你要代替爸爸妈妈好好的招待这些小客人哦~”
“知道了,妈妈,我会的。”柏烨看着自己父母一副要出门的装扮,略有疑惑的问道,“对了,妈妈,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是的,刚刚又接到医生的电话,我们要去医院一趟。”柏烨妈妈难过地回答着。
“柏先生,我们身为柏烨的朋友,经常听他提起他的爷爷。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听说他的爷爷身体欠佳。因此这次跟他一同回国,想要来探望老先生。如果可以,能否让我们同行呢?”方褚想了想,开口问道。
“方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家父需要静养。所以,可否等到家父身体转好之后?”柏南峰只是摆了摆手,一口回绝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待老先生身体康复之后,再来探望他老人家吧。”早就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方凛并没有感到遗憾。
“抱歉哦~其实我们去医院也是去见医生的,爸爸的病房现在除了专业的医护人员,谁也进不去的。就连我们也只允许在病房外看上几眼。”柏烨妈妈略带歉意地解释着,“希望爸爸的并早点好起来,那个日子也越来越接近了。”
“我们走吧,快要到约好的时间了。”柏南峰在一旁催促道。
于是柏烨父母跟大家简单告别后,便急忙离开了。柏烨也带着几人来到他从小住到大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