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柏没有告诉明姝调查出了什么,明姝也就没问。
兴许是李嘉柏调查不出来,兴许是觉得她年幼无法承担,总归是探听不出来的。
那先等等。
明姝到底没到四月初回京都,父母尸体找回后的第三天,便随着李嘉柏运送棺木回京都。
离开时,李霜晏都红着眼睛看明姝,却到底没说什么。
消息传到京城平西侯府时,老夫人昏厥过去,请遍了京城的名医。还是惊动了圣人,派出了太医院院判破格给老夫人诊治,才醒了过来。
明姝回京那日,一身缟素跟在李嘉柏身后,看着又要回去的顾家,心里说不出来的无力。
世事一场大轮回,她不知道她勉强改变的那些会不会又回去。
父母还是死在了去李家的路上,明姝无力得几近崩溃。
李家朱红卯三十二颗鎏金铜钉的大门咯呀大开,里面华丽的照壁衬得整个宅门一片晦暗,像是间死寂的大厦高楼。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院子里往外奔来,最终走出大门,直朝棺木而来。
明姝看见熟悉的祖母憔悴得不成样子,拄着拐杖,前后四五个婆子丫鬟簇拥着,还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明姝眼眶一热,眼泪霎时间又成了断线的珠子。
她奔过去想要扶祖母,却被老人先一步牵住了手。老夫人的掌心即便在轻微颤抖,也十分温暖。
老夫人慈祥地看着明姝,浑浊的眼里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她却缓缓地侧过脸去,只无声地落泪。好半天,才颤抖着嗓子道:“总归,令令儿是回来了的。”
可她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明姝嗓子堵得又疼又胀,说不出来话。
她只好沉默地抓紧祖母的手,随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木前。
可老人的目光一落到棺木上,就像是触电似的,猛地别开。明姝死死攥紧祖母的手。老人沉默半晌,还是缓慢地,将目光一寸一寸移到棺木上,再没有移开。
明姝的心像是猛地被一把大手捏紧,却又奇异地,一点一点能继续喘息跳动。
这世上多鲜血淋漓的东西,都是无法不去正视的。
老夫人猛地闭了眼,睁开时,眼神坚毅沉稳又悲痛,“起棺!”
明姝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跟着祖母,一步一步往平西侯府里走去。
灵堂早就布置好了,此时只消将棺木移进去。
长明灯燃满灵堂,在风中摇曳闪烁,显得浩荡又凄惶。
老夫人站在棺木前抚过明姝的发顶,“三郎,阿岚,明姝我替你们照顾着。”顿了顿,“我老了,有些事情也管不到了,我能做的,都替你们做好,也不愧我们母子一场了……”
身后众人齐齐沉默,只有老人沙哑的声音在灵堂四角响起。明姝记得,上辈子祖母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阿爹阿娘走后,祖母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比祖母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明姝仰起脸,对老人道:“祖母,明姝会好好陪您。”她说得认真。
老夫人抬手抹了抹明姝脸上还挂着的泪珠,勉强笑道:“令令最乖巧。”
她抬起拐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三郎啊,三郎啊……”
明姝下意识拉住了祖母,她害怕祖母也和她一样,存着去看棺木里的人的痴心。
若是尸体完好,还需要舅舅和官府找那么久?不能让祖母看到这些。
但是老人只顺着明姝的手顿住,叫唤完,像是身体里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终于消散了,像是整个人霎时间颓靡下去,枯败得不行。
明姝有点害怕。
她看向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道:“春兰,送祖母回去歇息。”
春兰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只合着眼不说话,便倾身扶着老人,轻声道:“老夫人,回去歇歇。”这才往外走。
其余人依次来灵堂前哭过,与明姝一起跪在棺木前守灵。
二房的伯母林氏就站在明姝身侧抽噎,明姝下意识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的林氏稍微丰腴些,不至于干瘪得一丝肉都没有,脸颊也稍微圆润些,颧骨也显得不那样高。只是一双尖利的凤眼,还是显得有些刻薄尖酸。
林氏感到明姝在看她,哭得顿了一下,才提高了点帕子继续抽噎去了。
林氏其人十分刻薄尖利,又要强。二房里的几个姨娘和庶出孩子都被压得死死的,娼妓出身的顾华礼就更惨,年幼时几近被林氏折磨死。
前世祖母死后,明姝就跟着二房过活。
林氏处处刻薄她,明姝只以为是性情使然。后来她险些被林氏的侄子林朝在桃花庵里奸污,又被与她关系不好的宸瑞郡主撞见,从此污名一片,只能被迫嫁给禽兽不如的林朝……
如今想来,她当初的处处不幸,都是与林氏相干的。
跟随多年的墨菊竟然处处害她,显然是另事别主。
明姝心里泛起一个又恶意又大胆的猜度,会不会这个要害自己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林氏?
……
众人一直跪到半夜,林氏开始叫嚷着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大伯父才出面让众人回去休息。
明姝不想回去,她想在这陪陪阿爹阿娘。
明明才重生回来,结果眨眼之间又是生离死别,明姝觉得这种遗憾感与无力感简直能把自己逼疯。
但是大伯父顾瑾向来说一不二,明姝年纪小,根本拗不过,只好回去。
红蓼好久没见到明姝了,想念得紧,可是又知道她心里难过,只好温和地问道:“娘子饿了么?我熬了豆粥,还温热正好呢,娘子吃点?”
夜里很冷,又跪了那么久,明姝又饿又没有胃口。
可她还来不及摇头,红蓼就抬脚往外走了,一面道:“我加了许多红糖,甜糯甜糯的,很是好喝呢。”
明姝就坐在昏黄的灯下等红蓼,差点就要睡着了。
红蓼轻手轻脚地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给明姝擦脸,明姝又霎时间清醒过来。
“那娘子喝点粥?”
瓷釉被烛光照得宛如凝脂,碗里豆粥颜色温暖。
明姝小小喝一口,霎时间满口的香甜,口感又糯又细腻,而且温热正好,她顿时觉得满心的甜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