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只觉汗流浃背,手心攥紧,明眸微转,盈盈行礼,温柔如菊道:“皇上,苦薏请求皇上一事,请皇上允许苦薏以秘方教导宫中妃嫔用香,让人人如画夫人一般天然肌香,自然无人嫉妒画夫人了,也显得皇上对妃嫔们亦有一份君恩。”
皇帝龙瞳灼灼,微笑道:“也好,朕有心疼爱她们,就准你施香行术,不过,要挑朕喜欢的花草香事。”
“那皇上最喜欢何种香气?”苦薏乍着胆子道。
“皇上不许说,由她去猜,猜对了有赏,错了可是要以金赎罪呢。”归画扬瞳剜她,唇畔犹带了无害的笑意,仿佛牡丹一枝,潋滟动人。
皇上哈哈一笑:“画儿就是古怪灵精,就听画儿的。卓苦薏,你就放手去莳香,如果有一样朕喜欢的,便免去赎金。”
苦薏眸中蕴了星光,稳妥一礼:“苦薏从命。”
说罢,婷婷走开,自去燕居配香了。
她的背影芊质如菊,脚步轻盈若蝶,极是好看,愈看愈与瑶儿有几分相似,只是瑶儿跳脱活泼了些,她却是灵性中不失沉稳之姿。
皇帝逐着她的秀影,眸中荡去一丝异样,有微微不可觉的温软。
归画蹙了蹙眉,旋即,化为娇滴一笑:“皇上,瞧瞧画儿绣的锦帕,是新学的乘云绣,蓉侯主真是慧心着,不输那妙绣千婉呢。”
皇帝恍恍惚惚,伸手接了乘云锦帕,赞赏不绝。
而心底,却是回味着瑶儿的俏皮模样,唇畔不由拢了宠溺,柔如绿荑唤:“瑶儿,绣得真是美!朕就喜欢你这份慧心,清纯无垢,恰朕心意。”
归画呆了呆,恼怒从胸中碾过,娇嗔推他一把:“皇上,真美么?”
皇帝蓦然回过神来,敷衍道:“的确美极,画儿一手好绣,朕很是欣赏。”
说着,起身沉声道:“朕该回宣室殿批折子去了,画儿好生歇着!”
音落,也不等归画回话,立即举步走了,仿佛逃离一般。
归画无奈,只好亲自送了他出仪门,悄悄隐身门侧,看着皇帝袍裾急飘,步伐有些踉跄,好像急着去看谁似的。
果然,君王脚步停在无缘宫前,举手拍门,立即门开人进。
他又去看萧瑶了。
这个贱人,死了还让人恨她不绝!
归画气得攥紧锦帕,用力往地下一撂,头上金步摇摇曳不定,一如她的怒意汹涌,噬了那贱人的骨髓才是罢休。
小萝随手拾起锦帕,冷声道:“恨一个死人有何用?圣心再念,都是死人一枚!”
归画闻之一震,是了,她是死人,死的人再怎样争,也争不过鲜活活的美人来,如果她真是有灵,看着自己夺了她的宠,夺了圣上的心,一定是恨她入骨的吧?
萧瑶,可惜你看不见,若是活着,我定要你肝肠寸断,有若人彘。
归画美瞳捻了冰霜,凌厉对了脚边盛开的木香菊,狠狠用脚踩去,木香菊碎落一地,花瓣成汁化泥。
小萝眸光尖芒闪过,旋即归于淡漠。
偏殿里,苦薏准备好了几十份香事,前去长秋宫请了皇后的凤旨,有了皇后凤旨,才能便宜与各宫妃嫔行事。
好在妃嫔们宫殿一皆相邻,行动起来倒也快,不管得宠的还是从未宠过的,苦薏不失偏颇,一一尽心尽力。
妃嫔们素日里用的脂粉花露油都来自卓氏香铺,又闻她替画夫人莳香调肤,早就羡慕不已,如今见她不拘得宠与否来到自己宫中,急忙亲自迎接到仪门。苦薏按自己对花的品味替她们择了相应的香气,教导她们饮用与沐浴之法。
近晌午,就剩下最后一位妃嫔了。
苦薏心中舒坦,吐气休息片刻,才至仙姝宫前停下,缓缓敲门。
有宫婢前来开了苑门,凝她一眼,淡漠道:“王夫人说了,你若前来,请你去侍候画夫人,她不需要肌香体嫩。”
苦薏微微一愕,又是一喜,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清高傲骨,洁质如玉,令人激赏。越是如此冰清兰漪,她愈加要一试了。
苦薏清浅笑道:“请转告夫人,就说卓苦薏请夫人为天下百姓安宁着想,而非为君王恩宠,苦薏一定要见夫人一面。”
宫婢皱眉道:“那你等着,我去禀告。”
说毕,俏腰一转,把门依旧闭紧,脚步悄无声息离去。
苦薏稍等了会子,宫婢方开了门,请她进内。
仙姝宫与凤凰宫截然不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俱掩鲜花绚丽之中,青藤翠蔓,琉璃飞檐
,清香袅袅,秀颜绮色,甚是养眼怡人,的确有仙姿飘逸,雅魂动魄之清媚,绝无金碧辉煌的浊气。
苦薏暗暗点头,其人如何,已然管中窥豹了。
果然进得正殿,湘色锦帘,不坠珠玉,任其飘翩,一股子仙韵淋漓,令人见之望俗。
再抬眼,落入眸心的是一枚素色纱衣的妙龄女子,不浓妆,无艳抹,天然去雕饰,清眉秀眼,珠光流转清辉,粲人羽睫。
她长身玉立,拢着双手站在梅花窗前,回瞳淡淡凝她一眼,音如落珠道:“卓小姐,你说本夫人要为天下百姓安宁着想,本夫人只是一介妃嫔,担不起你说的重任。”
“夫人无需刻意担负,只要复得了皇上的宠,以您的温柔如水拢住皇帝的心叶,自然就担了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而不是任由画夫人倚宠在皇上面前聒噪,出的主意足可毁掉江山社稷。”苦薏行礼如仪,清越一语。
王夫人眸光清寒缕缕,唇畔捻了冰声道:“本夫人不干政,自然管不着画夫人如何聒噪!卓小姐依然是来劝本夫人怎样复宠的?”
“夫人在皇上心中本就宠溺如明珠,只是皇上暂时被画夫人酷似萧瑶的眉眼迷失了本性,没有复宠之说。”苦薏扬瞳对了她的眼,即使是清寒的眸光,她依然是美的,美得纤尘不染,如仙秀姝,清丽不可方物。
“没有人能够超越萧瑶,就是本夫人,也自不量力。何况本夫人素来不屑以机心媚取圣宠,若他心中无你,再宠也有失去时。既如此,不如不要,乐得清静自在,等到红颜迟暮,平静老死宫中,也是红尘一场,宿命注定,也无须悲伤怨怼。”王夫人举步走下青玉阶,淡淡立在苦薏面前,盯牢苦薏的眼,微微一怔,她的眼与归画极是相似,不由愣忡。
苦薏心头一突,不知她是何意,低眸婉声道:“夫人气度非寻常女子能及,但夫人可知,正因红颜易迟暮之悲,才要在有限的光阴里光彩夺目活着,如此,才无愧无悔,笑傲红尘。何况夫人无须机心,只要一袭素衣便可让皇上怦然心动,爱夫人如骊珠。”
“一袭素衣?”王夫人拧眉凝她,语音微微含了温意。
“不错,一袭绿沈色木香菊拽地长裙。”苦薏优雅一笑,唇边智珠纷呈,虽是素纱蒙面,却令人感觉她容颜定是倾城国色。
王夫人静谧不语,半晌才道:“有何说法?”
“满宫皆是牡丹芍药锦衣,唯有夫人一袭素裙令苦薏敬佩,而绿沈色本是世间至纯之色,清新雅致,纤尘不染,别有绰约姿仪,夫人穿上,定是风华惊人。”苦薏取下腕上包裹,放在近旁的紫檀榻上,轻盈打开,取出一物,慢慢展开。
王夫人眼前一亮,一袭云罗绿沈色长裙,颜色鲜碧到似乎沈入人的心底,幽幽雅雅荡漾柔软的心湖,潋滟夺目。
裙摆衣缘精心绣了木香菊图案,千层百朵繁丽铺开,仿佛青翠的草地骤然菊花盛开,格外风光旖旎。
云罗本就极薄,托在掌中,仿佛无物一般,却是一点也不透明,宛若蝶翼轻盈。
王夫人以玉荑摩挲着长裙,眼中光彩琉璃,秋波顾盼之间,别有衷肠,有些爱不释手,温和如水道:“此物出自你卓氏织坊?”
“天下仅此一件,是苦薏进宫前请专人为夫人织绣。”苦薏明丽一笑,柔声道:“夫人请一试,若是不合身,苦薏立即请蓉侯主改制。”
王夫人也不推辞,莲步轻移,往左侧敞衣轩去了,一名宫婢急忙跟上。
等她出来,苦薏登时呆住,赫然清水出芙蓉,一枚绝世仙姝跃然云间,令人唯有仰望,羡慕油然而生。
拽地长裙随着她的脚步雅雅拂地,朵朵木香菊流丽而艳,勾人心魂。
如此的绚素女子,任谁瞧一眼,便是痴迷了,何况皇帝呢?
苦薏抚掌叹道:“夫人美如天仙,世间再难寻觅,不可方物。”
王夫人长睫忽闪,袅袅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如锦缎道:“卓小姐,你果然是妙手回春,本夫人确有自信让皇上龙心回转,多谢你!”
“夫人是为天下百姓,苦薏要谢夫人才是。”苦薏温婉摇一摇她的手,重重一握,似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于她,只是她的手心冰凉,仿佛多年暖不热一般,寒人手骨,心中对某种疑问霍然解了。
王夫人眸光幽转,粲粲一笑:“卓小姐妙语解人,即使我有私心,也被你说得堂皇芬芳了。但本夫人的确不喜画夫人,她连皇后也是不敬得很。有她在,合宫不乐,也是一害,就算为合宫姐妹,我也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