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碧方从梦中清醒,起身朝着苦薏又恭敬福了福,一壁对着水苏也拜了,口中伶俐道:“多谢小姐,多谢水苏姊姊,我一定全心全意的学。”
“那好,你随我们走吧,不必回屋收拾了,让水苏姊姊重新替你打理一切。茈姑姑,你身边可还有旁的子女?”苦薏语气随和,眸华亲切落在柴茈的身上,她虽是俏丽女子,却是性格偏激了些,太在意旁人的言论了,不太适宜让她住进飘香居。
“有,有。”柴茈急忙接腔,声音低下了许多,带了凄楚的音调道:“先夫故去后,家里生计实在太苦,凸碧哥哥凸荩便替人戍边去了,如今与匈奴斗得凶,可怜他才十七岁,也不知身在哪里,没个音信回来,我终日愁烦着,却也是无奈。幸好身边有凸碧与她弟弟凸珩相伴,日子多少有些盼头,我也颇识几个字,却是顾着烦闷教不好她了,托付了小姐替我周全吧。至于凸珩,才八岁,太小了些,先由我照顾,若是教不好了,麻烦小姐再教他。”
她的字里行间带了深深的愧疚,让人不由心酸,的确,一个女子带了一双儿女,又挂着心爱的长子,实属不易。
人与人不交流不知道,一旦推心置腹,原也是性情跳脱的女子。
每个女子在成为妇人之前,都是美丽动人的,一旦为家庭拖累,再好的修养都被生活磨俗,而这俗才是真正的女子吧。
苦薏心中默默,伸手捏住她的,暖暖一握,虽是无语,却也是无形的安慰了。
苦薏回瞳望一望晏然与他母亲,柔声道:“姮姑姑,我还记得你,你身边也只有晏然与晏月,虽则两家孩子淘气,但你们都是识书知大体的人,不如你们两家合并一处,重新择了兰林居一块过活。兰林居四季兰花开,风景也美,清香雅人,你们如今也是调香的高手,那片兰林就交给你们打理,保护兰花常年不败即可。再则聚星居人家忒多,良莠不齐,也不适合这几个孩子健康成长。月儿美丽可爱,等她再大些,我也带在身边,至于晏然,还希望姮姑姑舍得交给我,我让他与庆儿、漆雕破胡一起居住云光居才洽他的性儿。两位姑姑不用急着回答我,等你们想通了再来找我便是。”
“小姐句句在理,哪里需要想?若想,真是不识抬举了,小姐高看我们,已是烧了高香,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小姐,我立即搬,早就喜欢上兰林居了,没有小姐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住了,再说又离飘香居和云光居近,天天一个苑子里,还怕看不见他们吗?”姮缇眸华含泪,恭敬一拜,不承想自己也得了小姐的眼缘,住了喜欢的居所,而且人又少,也静好,又是与好姊妹一起居住,再欣慰不过了。
柴茈亦是欢喜笑粲,连连答应了。
这里安置妥当,苦薏带了凸碧与晏然一起离开聚星居,命水苏带着去安排了。
她自己往低光荷处而来,果然逯羽在等她,昨儿他已经答应她陪同去寻觅散花绫绣娘,虽人海茫茫,总在寿春之地先寻问一番才晓得蛛丝马迹,否则无疑大海捞针。
绣娘天下何其多,每一个会纺织的女子通常都会绣上几针,至于绣得好不好,看来来往往的衣着就知道了。
然而傻瓜一样站在大街小巷,专门盯着人的衣着看也不是事,反而被人认为奸邪之辈了。
逯羽被人恶狠狠盯了几回,有些不自在了,悄悄一拉苦薏的手,低声道:“丫头,这样不是事,你再想想可有更好的主意?”
一语末了,两人异口同声道:“绣坊!”
妙手难觅,绣坊却好找,寿春总共一百二十家绣坊,并且都在各个集市闹市区。
二人兴致勃勃,弃了马步行,一家一家的查看,却又一家一家的失望,脸上神情也愈加阴暗如晦了。
甭说散花绫,就是如乘云绣信期期那样精美绝伦的织品也是半片不见的,难不成在皇宫不成?但皇帝当年赏赐的华贵布帛里并无散花绫类的织品,可见绣娘还是隐藏民间的,要么就是如千琬一般只是绣着自用罢了。
都说最好的绣品出自江都与寿春,江都国大人多,物产也丰富,寿春民富国丰,数十年休生养息,绣品愈见精美,如果寿春找不到,只有去江都一探究竟了。
又是一个日薄西山,四天过去了,苦薏沮丧走出最后一家,疲倦得走不动路。
逯羽摇摇头,扶了她往拴马的冬青树下走来,抱她上了马,自己也敏捷跳上,策马疾驰,一会子回到飘香居。
水苏等人迎上来,看她神色,便知铩羽而归。
等她休息好了,堇蓠方小心问道:“小姐,明儿真的要去江都?遇上那邪恶的江都王可就糟糕透顶了,听说最好的绣坊出自江都王宫,如今经营的主子是南施王后,她每日都要换不同的刺绣,不同的宫妆,闹得人心惶惶,周边国都绣娘请了个遍,就连寿春好几家绣坊的绣娘也请去了,都不中她的意,一一遣回了。”
“我也晓得,可是不去,如何找到散花绫高手呢?时间只剩下六天,来回都要三四日了。”苦薏眉心簇峰,少有的愁花浮在眉上,令人心中打鼓,她都没有办法,如何度过这一关?
浣嫣托了香腮愁道:“唉,真是一难才过又来一难,小姐真是吉人难多。”
“难多才生智慧,你都说小姐是吉人了,那自然有天相,小姐,不如在寿春再找找,或许绣娘隐藏民间也未可知,明日我们都行动起来,先排除一些人家,那贫穷里巷未去,先挑了富豪人家才是正理儿,好的绣娘往往出自大贵人家的婢女织娘群里。”水苏蹙眉道。
漆雕似锦美瞳流转潋滟光芒,盈盈笑道:“其实江都国也未必有散花绫,南施王后如此挑剔,皆因看不中天下现有的织绣,若是见了乘云绣信期绣铺绒绣,还有素纱禅衣,怕她早欢喜无限了,哪里用得着四处寻觅绣娘?我想好的绣娘除了皇宫就是寿春地界了,就连淮南王宫也时常供奉上好的刺绣进贡皇帝,而王太后让小姐去找,自然是王宫内也没有了,可见一定在民间隐藏,正如水苏所说,说不定真在富贵人家的妻妾婢女群里,往这方向去找,也简单省事多了。”
房荑与琚蔤拿了水仙花朵在摘着玩耍,本不大上心,听来听去就是什么散花绫,不由随口笑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们如此费神,问问我母亲不就得了,她师父便是刺绣高手,虽早死了,听说有不少徒弟,或许期间有会散花绫的也未可知呢。”
水办等人睁大眼睛瞪着她,似信非信,若千琬晓得,为何不明说,偏偏让小姐满世界去找人?
苦薏立即跳起,一把攥住她的手,欢喜道:“真的?你母亲还有师父?”
“薏姊姊真是好笑,没有师父难不成天生就会?”房荑差点喷笑,手中花瓣被她笑洒了一地,落到水红裙边,委委屈屈地依着裙摆的花朵,仿佛羡慕它们的安然开放,独自己要被人撕碎取汁了。
苦薏兴奋得夺门而出,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千琬。
千琬手中捧了紫檀托,托上几卮香茗,是送给她们润润唇,解解口干舌燥的,也一并来关心关心她们寻找散花绫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浣嫣敏捷接过她手中的紫檀托,一壁俏皮笑道:“千夫人,小姐正找你你就来了,真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千琬眸华一星黯然,看来是未找到了,少不得自个儿要出马了,只是可惜……
苦薏看她神色,美瞳一抹明悟,原来她真是认识散花绫绣娘,携了她的手,唇齿间带了试探的韵味:“伯母,我真是山穷水尽了,所以才……”
“小姐不必说明,我懂。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她根本不会见我,也不会给绣品于你,你去也是碰了个硬钉子罢了。”千琬疼爱抚抚她的手背,温软而又无奈道:“小姐是我的恩人,我不舍得小姐被她侮辱,不值得,她也不配。”
“不管如何,先找到人再说,至于得失,让天意来决定。”苦薏执紧她的手,唇畔一窝坚定,眉上飘了疑窦,莫非她与那个绣娘积下恩怨了?
“我也晓得小姐是个心意坚定的人,认准的事一定不达不罢休,如此,我带你去吧,成与不成,先尽了人力,我也不至于抱愧难眠,眼下天色正好,小姐就请收拾与我一起去见她。”千琬温瞳淡定,隐了丝忧愁,柳眉之上浮了怆色,仿佛曾经的过往深深扯痛了记忆一角,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面对。
苦薏不好问,心底暗暗惭愧,或许真是为难她了吧,但为了一苑生命,她也只能破釜沉舟顾全大局而牺牲她个人小我了。
再者,人与人之间再大的恩怨在她看来没有不能了局的,除非人心隔离住彼此的情愫,随着时间,一切终归淡化吧。
爱恨情仇,与人朝夕牵绊,不争一时,只看一世。
如斯一想,愧色稍稍轻减一丝,否则因自己让她煎熬疼痛,真真对不住她的温柔忠厚了,想她来苑中过活是为她的幸福着想,若是无故牵累了她,再是不可饶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