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感风吹,但见香飘花落。
苦薏伸掌接了一把桂花,眸华爱恋不已。
“义妹豁达,心存志远,为兄早就折服了。走,为兄今日要好好宴请你与羽兄,正好风女侠也在,扶璎师妹一并前来,江湖儿女欢聚一堂,最是人间幸事。义妹切莫推辞!”雷被执了她的臂腕,豪爽震天。
“好,苦薏今儿也要一醉酬知音!兄长先陪苦薏见见庆儿小蝶,几日未见,大约又长高了几丝吧?”苦薏美瞳泛开笑意,如玉蕊开放,笑酥人心。
“那是自然,庆儿与小蝶功夫渐长,可以双闯江湖了。”雷被畅朗道,兄妹二人把臂欢笑,一壁走,一壁话叙家常。
是夜,嘉懿苑热闹如春日的百花灿烂,欣热了人的眼。
酒过三味,荆傅母差了漆雕似锦前来报信,绛叶姑姑已醒了。
苦薏欢喜站起:“真的么?我去瞧瞧,各位,不奉陪了,你们接着酒欢!”
语落人飘,脚步如月穿花,移动一脉芊影,极是轻盈如蝶。
逯羽看得一痴,猛饮了一卮,放下道:“我也前去看看!”
雷被豁达一笑:“好,去吧,故人相逢,别有衷肠!为弟预祝兄长与绛叶姑娘久别欢聚!”
逯羽迅速扬袂离去,身影奇绝,堪称一朵雷电之花。
扶璎凝了他的身影,眸中有些恍惚,举卮呆怔。
风一竹瞟她一眼,唇齿蕴了戏谑道:“扶女侠莫非对羽公子别有委曲?”
扶璎面上一红,侧她一眸,淡淡道:“都说风女侠言行如疯,果真不错,扶璎哪里会对他有意?再江湖儿女,也是情意二字放在心间不敢亵渎,不说与苦薏情义相厚,就是冲了师兄面上,也是对他敬重三分。”
“哦?既如此,为何你对他的眼光如此奇怪,叫人落了疑影?”风一竹举卮在唇,淡淡嘬了一口,挑眉浅笑。
“他的背影好像家父。每回见他,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曾与他相识,却又从未见过,真真怪事。”扶璎豪爽饮了一杯,起身道:“师兄,我也去看看,但愿绛叶姑娘莫失心才好,她从悲伤醒来,不知何种模样呢。”
“我更该前去,不管如何,她是我嫂嫂,我依苦薏的主意,等她醒来一起葬了兄长,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她若失心,我便拍醒她,一个女子,有何不好活的?污浊男子,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风一竹冷笑扬卮,幸好是银卮,否则碎个七瓣了。
雷被摇头笑道:“风女侠,世间男子并非人人污浊,女侠一剑斫完,是否有失公允?再则风纯衣是你兄长,也是污人一个么?”
“本侠兄长又如何?谁叫他三心二意,害人误己,有失纯正之风!哼,我敬重你是淮南第一剑客,所谓剑客应当身在江湖,为何雷兄却要兰艾同臭?”风一竹侧他一眸,扬袖便走。
雷被豪爽笑声传来:“风女侠岂不闻东方朔避世金马门的道理?”
“再避世也是与臭者同味,自古只有臭盖过香,何曾香盖过臭的理儿?”风一竹语落声远,衣袂荡了一点白影。
“师兄,不必顾及她的言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相信师兄盖世英雄,壮志凌云。等时辰到了,师兄也是天下英雄不及。”扶璎挽了他的臂,一同往月季榭而来。
月季榭,一年四季花艳绿萼,各色月季,交替纷呈,争妍夺秀,甚是绮丽之所。
月季榭颇大,除了正堂燕居,左右抱厦,还有朵房,暖室,清凉居,是迎客最佳去住。
等他们二人赶至,才见水苏等人焦灼站在帘外,各各神色不安。
扶璎低声道:“水苏姑娘,何事?”
“刚才叶姑姑醒了,吵着要见风纯衣,眼下的,她抱了风纯衣缩在里间,不准任何人近前,还差点用剑伤了小姐,幸好羽公子赶到,才不至伤了。”水苏忧急道。
“放心,她不舍得伤害苦薏,要伤从前就伤了。”扶璎轻语安慰,抚抚她的肩,欲往里进,酸酸一语传来:“一竹,我真的能以纯衣未亡人身份葬了他?”
“是,家兄托梦与我,说他许诺与你生生世世相守,你不是亲眼见了他、亲耳听他说了么,怎地忘记了?”风一竹语调温柔如绸。
扶璎失笑,真是难为她了,竟也有如此温婉怡人的一面。
蓦然眼前一错,一脉人影扑身而过,一壁声音清冷如冰:“好,我相信你,一竹,我们这就去葬了夫君,我不能再让他尘世受苦,不能超生!”
绛叶一袭白衣白发,与秋霜同冷,纤弱的身子抱了一袭白衣的风纯衣,仿佛两枚绝世的幽灵。
她神色寡落,却是一眉欢喜。
做了风纯衣的妻子,于她,此生足够笑傲江湖了。
风一竹随后而出,抱了兄长生前最喜欢的古琴,洒脱道:“忒好,我与你一起去,兄长是该入了祖坟,否则他灵魂难安。”
水苏一把拦道:“叶姑姑,风女侠,今儿夜深了,如何得葬?还是等明儿天亮了再葬不迟。”
风一竹睇她一眼,冷声道:“白日也好,夜间也罢,都是葬人,有何计较?”
“白日葬亲是礼,夜间葬亲是情,情义二字同理,昼夜并无分别。风女侠,你们前去,我们随后而来。”苦薏温笑一语。
“不必,除了一竹,谁也不许来,纯衣不需要风光大葬,他傲倪天下,与日月相济,风光与他不过脚下之泥,唯有独静最洽他意。一竹,我们走!”绛叶脚尖点地,迅速飞离月季榭,一脉纤影,有如青竹瘦冷,仿佛一股轻风,就能化她飞去一般。
风一竹抱了古琴,长裙一漾,白衣过去,再无踪迹。
三道白衣胜雪的倩影,转瞬消失在茫茫黑夜,看不清路的黑。
远处,鸡鸣三声,已是五更了。
一声颤抖的叫声呼天抢地哭至:“小姐,快去救救筠儿,筠儿……筠儿,她,她被人抢走了。”
鄯保母语毕,如无根的飘絮摇摇欲坠,水苏急忙伸手一把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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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苦薏神色有些疲倦,扶璎怜惜扶了她的腕子,低声道:“莫急,筠姑娘也算吉人,能够平安归来便是有些造化。”
“扶姊姊说得对,苦薏见地还是尚浅。”苦薏轻舒一口气。
扶璎浅笑:“不是见地忒浅,而是关心则乱。”
逯羽伸指点了鄯保母几处穴位,她方幽幽醒来,迷惘望了一眼苦薏,仿佛瞬间清醒神志,迅速抓住苦薏的手,悲声道:“小姐,青茉与丙婼把芫筠带走了,她们最是毒辣,芫筠落到她们手中,哪里有个好?”
“青茉?”苦薏与逯羽同声惊道,二人相接一眼,眸中一皆忧色闪过。
青茉捉去芫筠,自然是奉命行事了。
苦薏手心微凉,修鱼翦篁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她却侥幸地以为修鱼翦篁根本不晓得芫筠之事,虽然此事做得极为机密,皇后也是悄悄把人送来,如果泄露了天机,只有一个原因,宫中还有修鱼翦篁布下的眼线。
修鱼翦篁,你到底在深宫留下多少美人?
或许除了女子,还有旁人罢!
苦薏不敢深想,唯求皇帝平安了。
“小姐,青茉这些年没少杀戮,她助纣为虐,害了许多人性命,芫筠平时与她接洽最多,她是翦篁最得力的倚臂之一,比她更毒的还有丙婼,只是她一贯隐形,非重大人物她绝不会露面,恐怕羽公子也未见过呢。”鄯保母抹了把泪,哀哀一叹,她和筠儿才聚便成悲离,翦篁是真恨毒了她。
“丙婼我的确未曾见过,不过也多少闻些她的故事,她父亲当年被仇家所杀,兄弟姐妹无一剩下,她母亲因为眼残,所以仇人留她性命,让她苟延残喘。而丙婼当时不在家中,所以幸免于难。她卖身葬父兄姐妹,奉养老母,然而无一人敢收留于她,怕遭不幸。”逯羽淡漠的声音听起,有些凄怆之感,似乎触及痛事。
苦薏心意迟迟望他一眼,从中悟出端倪,接了他的话道:“正巧被修鱼翦篁遇上,所以出手相救,丙婼自然以命相赠。”
“小姐猜得不错,丙婼极守信义,与翦篁约定,等她母亲过世,方能践诺。她把母亲寄养卓府,一柄‘残血弯刀’,杀尽仇家,不留一口。她母亲含笑而终,她也了了心愿,从此刀剑尖锋舔血,不负修鱼翦篁,身手更在青茉之上,只是一个好使诈,一个信守刀术。”鄯保母
面容悲戚,抱了十分的绝望,仿佛不再相信筠儿还能回来一般。
语毕,她默默起身,神色悲怆到极点,也不看人,只是扶了树木缓缓离去。
天色渐露光影,众人一宿未睡,却无困意。
件件事故,已闹得人心恓恓,似乎无力去安慰那背影悲凉凄楚如日薄西山的老妪。
苦薏朝水苏使了个眼色,水苏急忙跑上前挽住鄯保母,一边宽慰。
逯羽清冷道:“臭丫头,你不必前去,我回卓府看看,找到芫筠自然带她回来。”
“黑小怪,保母既说丙婼唯有重要人物才出手,而修鱼翦篁又同时出动左右倚臂,自然是防了你和风女侠扶姊姊,也证明筠姑姑对她的重要性了,她如何会轻易让你寻着?我还是亲自前去要人,无论如何,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自当有责任周全她的平安,是我太大意。”苦薏秀眉拢了皱褶,蓦然间,她发觉自己太轻敌了。
修鱼翦篁能够把人送入宫中,自有她非凡之道,岂是轻易应付得了的?从此每一步,都是要小心翼翼了,再不能失了算策,让相信自己的人痛苦了去。
“义妹,是为兄不好,兄长不该拉了你们去喝欢聚酒,兄长陪你一起前去。”雷被自责深深,手中剑攥得腹中怒火中烧,一介商贾之女如此狡诈狠决,委实少见。
“算上我一个。”扶璎扶了扶腰间剑,扬眉定声道。
“好,我们一起去!”苦薏欣慰在睫,语调温婉镇定,坚毅十分。
趁着天毛毛亮,街市无人,几人迅速骑马赶至寿春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