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牵了长公主的手,微微一嗔:“长公主最是不拘小节之人,甫时为何与往日有云泥之别?”
“薏姊姊,我虽生长深宫,倍受父皇宠爱,然而六亲无靠,姐妹无缘,无人肯与我亲近,就是同胞姐妹也是生分得很。哪里能如你们这般自由无拘?所以我更觉寂寞,还不如早早嫁了,有夫君陪伴,有自己宫外府邸,或许更自在快乐些!薏姊姊,我很是羡慕你为心上之人勇敢飞翔,身为长公主又如何,依旧受皇家规矩束缚,此生是难了,下世为人,再不投生帝皇之家!”长公主美瞳一痕怅然若失,唇畔勾了一弧清愁。
阿房叹道:“长公主说的是,我若有来生,情愿生在普通民家,三餐温饱足亦!唯求兄弟姐妹亲如并蒂之莲。”
“那么下一世,我们就投胎一家做好姐妹吧。”芎凰悠悠扬眉,爽朗笑道。兄长贵为一国大王,却是任意妄为,有失伦常,令她羞耻,已然伤透她的心,但愿他日不受牵累便是上福了,所以她才向往江湖,在江湖中才有安身立命之感。
众人一皆笑道:“甚好,再欢喜不过了。”
姌玳唏嘘不已,相比她们,她算是王国之中最幸福的翁主了,母慈兄爱,贵不可言。
苦薏揽抱长公主,温婉点唇,瞳华含了亲厚的怜爱:“长公主,苦薏长替长公主祈福,唯愿你与平阳侯鹣鲽情深,白头偕老,早日开枝散叶,永享天伦之乐,如此,也是富贵中至福。闲暇时光,与众姐妹好聚一聚,人生便是九分如意了,那一分不如意之处,我们调香弄粉,淡化其间,也未尝不是乐事。”
“薏姊姊素来豁达开阔,我定学你扬眉尘生,不虚度光阴!等你平安归去,我也要与你契约做那脂粉贸易可好?”长公主秀眉高昂,兴奋不已。
姌玳扑哧乐道:“长公主,你还嫌黄金不够么?你明日大婚,不知陛下要赏多少黄金宝器呢,够你几世用不完的!”
“父皇赏的有何意义?我自家挣了才算有趣呢。”长公主一本正经道,不像玩笑。
苦薏蹙眉道:“我的身份迟早要明示皇帝,还我萧家清白。若长公主与我走得太近,只怕会连累长公主无辜筑罪!”
“不妨!”长公主攥紧她的手,掌心温热,亲昵无比:“我相信薏姊姊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我即使嫁了平阳侯,也是时常上朝省安,此生是难闯荡江湖了,请姊姊成全我的心意志趣!”
“好,你既喜欢,我答应你便是,就当一个闲乐。”苦薏柔婉的眸华温抚她的眉眼,心中既视她为至友,自当以她的欢乐为己任。
风一竹一直静立叠翡身旁,眼睛不时扫向长公主,一眉隐恨,听得久了,眸华渐渐缓和了几丝,攥紧的手心也松乏开来,然而甫时亦有些不耐了。
宫廷金碧辉煌,室内宝器无一不晃亮人的眼,重重锦幕飘垂,压抑人心,让久惯江湖的她,无法忍受骤然间的桎梏,心底暗忖,这些皇家的公主翁主外表光鲜灼贵,实则私底下也的确可悲来着,不及民间女子淡逸无拘。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明朗清爽的声音:“玉儿,父皇来看你了,你哪里不适么?闭门来着!”
众人惊魂失魄,倏地站起,眼光齐刷刷射向玉面欢然的长公主。
长公主微微一愕,清眉挑了挑,洒脱一笑,低声道:“父皇从不午间踏入我殿中,或许心血来潮吧,莫慌,你们镇定自若即可!”
苦薏迅速退向风一竹身旁,眼见仇人,人人都会瞬间失去理智。
何况风纯衣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份恨意深若大海的境地。
长公主整整衣襟,端正气度,从容开门,粲笑行礼:“父皇,儿臣今日被命妇翁主侯主们扰晕了脑仁儿,好不容易才静下来与众知心的姐妹聊聊家常,父皇偏不让儿臣如意!”
她语带娇嗔,一缕被宠坏的俏谑模样。
皇帝大笑,拢了她的手在宽厚的掌心,宠溺道:“好玉儿,父皇就是怕你累着,所以才来轰人呢。长公主大婚,礼仪比旁人繁缛,玉儿此节着实不易,父皇好生心疼。”
长公主倚在他秀伟的身旁,笑若名花,指了跪了一地的翁主、侍婢道:“儿臣多谢父皇厚爱!父皇快些叫她们起来吧,先是拜了母后母妃,一路又遇公主王子的,临了是女儿,眼下的又跪了父皇,宫中礼节甚多,吓得她们都不敢进宫了。”
皇帝失笑:“你这一说,深宫如虎穴了,人人自危。都起吧。”
芎凰等人诺诺起身,恭敬站立一旁。
“危的不是人,而是礼仪。”长公主俏丽的眸华洒在皇帝面上,嗔道:“父皇,儿臣有不情之请。”
“说吧,何事?”皇帝被她摁到紫檀案旁坐下,捧了一玉觯香茗呈上。
皇帝接觯在手,笑眼凝了她。
长公主望望各姐妹,柔婉恳求道:“儿臣明日即将出宫,今夜当是最后一晚温馨时光,儿臣颇觉寂寞。深宫繁华锁身,于儿臣着实平淡无奇,儿臣极想留些美好的记忆,故而恳请父皇允许芎凰翁主等人留下陪伴儿臣,父皇,您一定要答应儿臣,否则儿臣不出嫁了。”
她摇晃着皇帝的手臂,撒娇闹痴,宛若幼年的可爱。
皇帝笑若开放的棠棣花,连声道:“好好好,玉儿所求,父皇何时未曾满足过?芎凰姌玳阿房,你们几个就留下陪伴玉儿宫中最后一晚,尽量让玉儿开心,不得滋她困扰。”
“是,陛下!”芎凰等人恭顺如常,抬眉望他粲粲一笑。
皇帝温婉看了她三人,满意道:“你们自小性情相投,朕也颇为喜爱你三人。你等回至王国,替朕好生侍奉王叔王弟,请他们自爱自重,替皇家添颜争色。”
阿房姌玳娇俏应诺,心下轻突。
皇帝是在警告父兄么?
皇帝嘬了一口香茗,龙颜蕴了温笑道:“芎凰,你身为皇族,却下嫁商贾为妻,若非玉儿与皇后替你求情,朕势必要除去你皇家宗籍!朕体察你女儿家情愫,也就不与你计较一二了,但朕要收回你的封邑!你可服?”
他句子不轻不重,却是如雷打人耳鼓。
芎凰跪倒在地,不屈不挠道:“臣妹多谢陛下厚恩,多谢皇后与长公主懿德!臣妹只想嫁心爱之人,也顾不得门楣尊贵了,陛下收了臣妹封邑,臣妹并无怨言!”
“商贾之家丰衣足食,你不怨朕也在情理之中。自古商贾与豪门私下首尾,摽结一气,也是君王一患。芎凰,你一介女流,安分守己朕绝不过问!”皇帝笑容里一抹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风一竹暗地冷哼一声,做皇帝也真是辛苦,连皇族弱女子的婚事也要过问一番,可见真正是孤家寡人了。
长公主蹙眉道:“父皇,凰姊姊封邑收了,岂非宣告天下,她是有罪之人么?翁主没了封地过活,岂非与庶民一般?再则,若是夫家体恤则罢,不体恤,凰姊姊被人小觑了去,只怕在夫家日子极不好过。”
苦薏心中一酸,芎凰为了卓越,的确牺牲太多了,可惜他却无情。如此思想,手心不由攥紧,无论如何要成全她与卓越比翼双飞,做一对恩爱燕侣。
皇帝不豫道:“玉儿,父皇身为君王,若不能制裁她一番,日后皇族女子动不动嫁了贱民,那大汉法纪不就由她们任意胡为了?”
芎凰眉头浅皱,眸中已有主意,施施然笑道:“陛下,臣妹定会安分守己,一味过自己单纯素朴的小日子去。再则臣妹已嫁作他人妇,自然脱离江都国土,与江都国事毫不相干,没了封地过活,臣妹更是袖手之人了。王兄若有不自重之处,还望陛下莫责怪臣妹夫妇才是。”
皇帝深深凝她,瞳中泛开稀薄笑意:“好,朕心清正,即便王弟有违王道,朕削宗去籍,断不会累及无辜王妹,王妹大可放心,与翁姑相安一隅,本本分分享受荣华最好不过。”
“多谢陛下!臣妹莽撞之处,还望陛下见谅!”芎凰行礼如仪,语中带了爽朗,不拘小节的性子一览无余。
皇帝星瞳露了激赏,颔首道:“朕早闻王妹巾帼不让须眉,果真不虚!甚好,帝王家女子就当如此英姿标格!”
“父皇是责怪儿臣没有巾帼风范么?儿臣不依!”长公主粉拳捶在他肩头,眸中一股子娇恼,气嗔嗔。
众人不由掩唇悄笑。
皇帝笑意染睫,拍拍她的脑袋,怜惜道:“玉儿是长公主,是朕最疼爱女,若没有巾帼风范,也是宫规所扼。朕答应你,你出宫后想怎样便怎样,只要你觉得欢欣快乐,朕绝不委屈你。不太出格便可!”
“多谢父皇,父皇万岁!”长公主大喜,屈膝便拜。
皇帝畅然大笑,起步欲走,蓦地眉心一皱,眸光如剑,锐利扫向风一竹,果然,她的手心攥紧,隐隐杀气。
“你是何人?想杀朕么?”皇帝对她断然一喝,声震一室。
苦薏暗惊,掌心沁汗。
姌玳急忙跪倒,婉声道:“陛下,她是臣妹婢女,嗜好习武,所以臣妹就带她随身护卫,并非想杀陛下,是她太激动。她自小一激动她就喜欢攥拳欢欣,因她从未进过皇宫,第一次见陛下龙面,紧张兴奋得很。”
苦薏一把拽倒风一竹,双双跪在姌玳身后,低首下心。
“婢子……是……害怕!”风一竹不得不装了颤抖说话,与徒弟相处久了,学他半结巴倒是顺手拈来,声音带了青涩。
皇帝拧眉凝她良久,冷声道:“你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