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也不打话,一壁褰裳,飞也似的往竹轩方向跑去。
黑衣白发?真的会是他么?那个黑白老怪,大半年未见,他更苍老了吧?
苦薏莫名地兴奋,双眸四处飘移,抄了近道奔跑,果然一条黑色的人影在山石后纵横穿梭,白发如雪摇曳,一直往竹轩的方向游离,一壁停停顿顿,仿佛在找什么物事。
苦薏看不清他的脸,他的长发永远飘逸着掩掩,好似要把最不可见的东西私藏般,真真是个古怪的老物,到底多丑呢?丑到令人怵目么?
苦薏脚下加速,见他站在凝碧亭里,思虑片刻,撕下黑衣一角,迅速缠在手上,攀了悬石峭壁,伸手去拔“红圭草”。
苦薏提着裙裾急急奔上,伏在亭栏边失声切叫:“小心!”
逯羽一心在“千年红”上,不提防斜剌里凭空破出一声尖嗓,骇了一跳,身子往下一坠,脸挨着尖刀一般的火红草叶杪旁,划破一痕,血滴了几滴,火灼灼的痛。
逯羽恼怒吼道:“鬼惊什么!”
一壁使力拔了草,纵身翻上亭间,果然根上千万金须,却是根根带刺,正是神医末人所说的稀有药草。
逯羽被布包缠的手鲜血淋淋,避了“千年红”的刀锋,躲不过尖刺淋漓,十指钻心,掌内剧痛,脸上血流,逯羽眉头深皱,救人要紧,也顾不得手了。
他展脚要走,苦薏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焦灼道:“黑白老怪,随我来,我替你止了血再走,久了手怕是要废!”
一语末了,拖着他便走。
逯羽愕了愕,丑丫头还未死?中毒那么久,竟然奇迹般的活着?
苦薏腕上笼了一串黑莲子,泛着宝器的柔润光泽,带着清凉丝丝,映上她白皙如雪的肌肤,着实光艳动人。
苦薏蓦然惊醒,急忙牵了牵衣袖,把雪白的腕子缩回袖内。
逯羽手上疼痛,未曾顾及她的肌肤,只是被她糊里糊涂的拉着跑,有些止不住抑郁,凭什么听一个小姑娘的?
逯羽回头瞪她一眸,蓦然呆住。
一张黄脸比先前更黄得恐怖了,下巴不再那样尖削,长身素衣,沾了各色花粉,显得不伦不类,仿佛魔域里跳出来的怪物,扣住自己腕子的手也是十指尖尖,似黄非黄,似绿非绿,看得人清魂突突,这是哪门子的毒?
好在头发绿云般,多少有几分豆蔻年华的滋味。
她叫他黑白老怪,彼时直面相见,百感交集,却也骇得魂飞魄散,他半面白发遮了颊,其上鲜血漫延,模糊了脸,一壁血染了发缕,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幽灵,只露半边微黑的脸,还有一只冷峻的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仿佛没想像中的老朽。
苦薏捂住要叫出来的声音,努力平复情绪,温声道:“黑白老怪,听话好不好?”
轻柔的语调好似在哄调皮的老顽童,逯羽有些啼笑皆非,皱眉道:“蠢丫头,你还活着?我当你早死了。”
苦薏睨他一眼,“黑白老怪,你盼我死的心真未绝尽么?真是奇怪,当初是谁拼命救人来着?”
“哼,我不是救你,免得月……二小姐伤心,对我一丝好处也无。罢了,我要去救人,他命在旦夕,等着千年红续命,快松手!”逯羽眸中迸火,仿佛要噬了她一般。
“救人也得先救自己!你且等等,我先替你止血!水苏,快取低光荷来!”苦薏拔高声音呼唤。
水苏等人早追随来站在山脚下,弄得个个气喘吁吁,心魂难定,偏偏那人脸上的血吓着了她,手上裹了布,依然看出红殷殷的,想必受了红圭草的刺伤。
逯羽微愕,末人说过,千年红的刺有毒,除了低光荷无物可治,想不到园中果然有低光荷,也不理她,长臂一展,挟她在肋下,脚尖轻点,纵了几纵,飞下凝碧亭,往水苏跑的方向奔至。
苦薏感觉身子在空中飘浮,红黄蓝绿的花朵从眼前急速闪过,燕鸟扑扑,叽叽啾啾,垂柳潋滟,高杨避避,刚近花红,草艳又来,一切晃得她眼迷神晕,一壁清风拂拽,若仙若梦,心底喜欢极这如蝴蝶翩跹的奇妙境地,仿佛电光火石般,转瞬到了荷池。
飘香居前一池鲜荷摇曳。
池中水柔,碧到人心深处。一池低光荷,叶硕如伞,红花大过玉盘,荷花奇香,若人口内噙一片花瓣,嘴边香气存了好些日。低光荷传自西域,花事长久,次第老去,又次第开出新的花来,直到入冬才败。莲子粒粒饱圆,厚实温润,青莲如翡翠,老莲似墨珠,穿上褐色丝绦,做了链子,挂在玉色脖颈,极是清媚妩丽。
苦薏腕上的黑珠链子便来自低光荷,她爱它光洁如玉的质感,喜它清清雅雅的香气。
水苏尚未至前,他已探手摘了一枝低光荷在手心,荷花艳如红玉盘,花心丽绝,蕊色金黄,映着他眉尖有隐隐的喜色。
苦薏急切道:“你稍等!”
转身折向不远的屋子,门前紫檀案上摆着极品的翡翠葫芦瓶子,迅速抱了它并一些细纨,往他面前一递:“快放里面罢!”
逯羽顺从地把“千年红”小心放进葫芦瓶子,正好掩了它鲜红诡谲的瑰姿。
苦薏轻轻替他脱下包手,掌心五指一皆被千年红根针穿透般,细细针眼,骇人眼目,苦薏麻利摘了低光荷花蕊,用手搓碎,一一敷在伤口,血收得极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止住了。
苦薏取了池中净水,替他擦洗干净血污,又敷了些花蕊,用雪白的细纨包了,方舒口气盈盈笑道:“明儿再换一次,就能舞剑了。”
一壁命水苏再摘几朵花带上,一壁用剩下的花蕊替他敷脸,逯羽扭头不肯,苦薏一把捉住他的脸,温声道:“黑白老怪,再老也要漂亮呢,父母亲给了你张不算丑的脸面,再怎么着,也甭糟蹋了好。”
水苏捂住嘴悄笑,不知小姐长得什么眼,他老么,不过黑些罢了。
逯羽斜了一眼水苏,剑眉拧了一把不知所谓的色彩,只好随她敷了,待血一止,不等苦薏细荑探过来揭掉花蕊,脚下一滑,离了她轻柔软绵的黄绿手,粗声道:“好了!”
长身一纵,衣裾飘荡,抱着翡翠葫芦瓶子,人已射出几丈外。
苦薏冲着他的黑衣拔高声音叫道:“拜托你有空再来,我有事找你帮忙!”
逯羽脚下稍稍一顿,似乎听见,又似乎未闻一字,远远跃起,从正门不高不低的院墙飞了出去。
苦薏沮丧道:“黑白老怪,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水苏拖她到荷池边,俏笑道:“小姐,你瞧瞧你的花模样,吓死人!”
苦薏用池水照了照,扑哧笑了,捧了几捧清水,舒适洗净了。
卓庆气喘吁吁跑来,拽住苦薏的衣襟,“姊姊,黑白老怪跑了吗?为什么不留住他?”
苦薏掐掐他白净如瓷的秀脸,柔声道:“你放心,他会再来,姊姊一定达你所愿!”
萧庆嘟着嘴道:“黑白老怪真的会来吗?姊姊,我好想成大侠,成了大侠,就能保护姊姊和……”
萧庆住口不语,面上蕴了一缕难过之色。
苦薏心头一酸,他想保护的还有月母亲吧?可怜的弟弟,他一定很想母亲了,小小年纪,唯有隐忍在心底深处了。
鄯保母上前摸摸萧庆的脸,疼惜道:“小公子,真想学武功吗?苦着呢,你不怕吗?”
萧庆摇头,眸中晶亮如剑,坚定道:“不怕!”
鄯保母一双微浊的目光露出锦缎般的光彩来,下了决心道:“那好,你随我来,我给你将军剑谱!”鄯保母牵着他的手,一老一少不紧不慢往正屋而来。
苦薏惊了惊,将军剑谱?
鄯保母为何会有将军剑谱?她到底是谁的后裔?又是哪位将军的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