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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金镂密谈(1 / 1)

郁婉儿重返蓝府那日,御帝城中。

傍晚时分,御汀兰独自在纯佑宫用晚膳。他临窗而坐,窗外的夕阳很美,红通通燃亮半边苍穹,于大地上洒下绚丽晖光,经其照耀的景物皆透出一种极不真实的美。然而,明与暗、光与影是一对亲密的孪生兄妹,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而越是看似辉煌、荣耀之处,其背后的黑暗就越浓重……汀兰举箸发呆良久,待他回过神来,饭菜都已凉。他并无多少胃口,胡乱吃了一气便命婢仆撤下,自己拿起桌边一支玉箫揣在腰间,悠悠晃晃地出宫去了。

汀兰旁若无人地走着,思绪随着脚步蔓延。不知不觉中,他竟来到了御子莲曾带他来过的那座秘密小园入口。他停住脚步,却没有迈进去的勇气。距子莲离开过去了一个多月,世人的伤口似乎愈合得很快,他们上一刻流泪,下一瞬却又能够纵情欢乐——比如他的父王、母后。不似汀兰,好像跌进一个极深、极深的渊底,要一寸、一寸慢慢地往上爬许久、许久。汀兰越想越觉凄凉,嘴角不禁浮出一丝冷笑:与他感同身受的恐怕只有那化了厉鬼的霄王后吧?阴魂不散地纠缠在他身旁,变化形貌频频现身他的梦境,稍不留神就将人拽入无限悲伤的漩涡……

汀兰长久伫立,心头如被巨石抑塞。他忽然抽出腰间那支短箫,犹豫着放到唇边,吹了起来。他随心而吹,当沉静忧伤的音符幽幽飘响,眼角的泪情不自禁地滑落。曾经他只知晓身体上的疼痛是何种感受,但如今他了解痛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了——那是一种怪病,具体说不清症结在哪儿,可发作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舒服。他失落、苦闷,不知如何疏解,亦不知向谁人倾诉。他暂时无法融入人群和他们的欢乐,虽然他曾乐于并善于此道。世界仿佛已离他远去,父王的冷漠,母后的神秘……原来失去世界这般容易,只需将自己模糊掉——一切便不再相干……

天色渐渐黑透。汀兰打断自己的思绪,擦擦泪水,返回寝宫。他蓦然感到自己应该去母后那里看看,已有好些时日未向她请安了,于是折向金镂宫。至宫门外时他发现看门的宫人居然站着打盹,暗暗冲其做了个鬼脸,轻声溜了进去。

不知为何,这晚金镂宫内的灯烛十分昏暗,平时殿内那些随处可见的侍女婢仆们不知影踪,四向寻蔺风蝶亦未寻见。汀兰心下纳闷,百无聊赖地兀自玩了一会儿,渐渐困意袭来,于是熟门熟路地爬到风蝶床上去,打算小憩片刻。在黑暗的虚无中不知漂流了多久,汀兰忽被一阵人声吵醒。迷糊中,一对男女的声音钻入耳朵,辨听之下,那女声正是他熟悉的母后,似乎正与另外那人激烈讨论着什么。汀兰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样偷听很不礼貌,然而飘到耳中的话语却令他越听越清醒。汀兰惊恐不已,睁大双眼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君王,是我的丈夫,是他给了我们如今的一切!若不是他,也许你我到现在都还天各一方!”蔺风蝶语带哭腔,难得一见的激动。

“他给了我们一切?哈哈,哈哈,笑话!天方夜谈!是他给了你一切才对,而不是给我!”男子的语气难抑惊诧和恼躁,对孤**地上最为尊贵的女人说话竟然毫不客气。汀兰很想看清此人的面目,但他身侧的桌上只燃了一支暗淡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出风蝶的脸,男子却背向汀兰的方向。

此人继续愤怒地言语:“小蝶啊小蝶,你这话真教我伤心!你怎可抹杀我自身的努力呢?我是从尘土里——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为了今日的地位、荣耀,我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与恶魔做交易!我所受的痛苦啊,用一沧海的泪水都不足以诉说!”

“对不起,青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风蝶极为紧张,心中疑惑“恶魔”所指为何却不敢问。汀兰全身发僵,“青玉”?青玉是谁?母后同这男人的谈话到底何意?

“那个人,那个人只是生来便占有了一切,他的无能、昏庸人尽皆知!小蝶,你是担心如果我失败了,你会失去现今拥有的这一切对吗?是这样吗?!”

“不不!青玉,我从未贪恋过这些东西,请不要把我想成那种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女子!”风蝶声音里的哭腔愈发浓重,“我是担心你呀!担心你受到伤害,担心你的性命受到威胁!”她言语动容,满腔爱意但不敢诉说。此时的花幕遮就像一头盛怒中的虎豹,实在不忍激起他的躁狂。

“我去找御王求情,跟他说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他之前那般宠爱我,我跟他说,他一定会相信我的!我求他放过你,不论怎样处罚我都可以!”

“小蝶,你不要说再傻话!你真是太天真了!”花幕遮下意识地压低嗓音,“御龙吟已经起了疑心,你再说什么他都会认为是不打自招,他只相信他自己!你在宫里也待了这么些年头,你自己想想他是怎样一个人,又是如何对待忤逆、背叛之人的?他可曾有一次念过旧情?可曾有一次心慈手软?你若去跟他说,你倒还好,只怕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青玉……”风蝶心焦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细思花幕遮所言句句在理,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应付这位彪悍帝王的怀疑呢?

花幕遮紧盯风蝶的双眸,一簇奇异的火光幽幽燃起。良久后他方极缓地开口,轻声道:“如今想要活命,我们只有唯一一条出路。”

“是什么……?”

“先下手为强!”花幕遮一字一顿地说出,眼中陡然放射一道凌厉狠绝的光,同时一只手横在自己脖颈前快速比划了一下。汀兰虽未看见花幕遮的手势,可他冷若冰霜的语气依然令汀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此人说的“下手”是何意?他和母后一直提到父王,这二人到底想做什么?!

“啊——”风蝶极低地惊呼一声,又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倒吸一口冷气。她骇愕无限地瞧向花幕遮,真不敢想象他竟然有这种念头。实话而言,自一个月前柳霄肃遭凌迟处刑后,御龙吟对风蝶的态度就起了变化。她知晓原因,必是柳氏死前的胡言乱语所致。然则风蝶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言论全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因为多年来她确与花幕遮不时相约见面,聊解相思之苦。虽从未有过出格举动,但她心内早就视花幕遮为今世挚爱了。因着这个原由,她怎有胆气红口白牙地在御龙吟面前辩驳自己全无过错呢?

花幕遮的目光未移动分毫,他希望风蝶对他信任,对他有信心。虽说他自己都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事到如今已不容人退缩。他必须直面挑战、拼死一搏,不然多年的苦心经营都将付诸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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