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过后,尽管我依旧目空一切,但张琳心在我脑海当中的印象却仿佛深了那么一点点。
这并非空穴来风。
第二天是星期五,只有上午排了两节英语课。下了课之后,我缓步踱出教室,拿眼一扫,见张琳心背着一个黑色的少女包,沿着林荫道朝外木兰路走去。
刹那间,“同车”二字蓦的在我头脑当中一闪而过。其实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有别的意思,这个意向只是“百无聊赖”的症状之一而已。
我“潭忧公子”向来说一不二,打定了这个主意,当下便开始实施。
我料想她一定会回寝室去收拾一点东西再动身,因此便疾步踏上内木兰路,回到现在回想起来当真不是人住的四舍,飞快收拾好我需要和不需要用的书本,便出门往公车站走去。
应该说那一天我走路的速度比平日里要快上一倍,飞步赶到公车站,一辆不知里边有没有座位的202就映入了我的眼帘。当下我连想都没想,拔步便飞上了车。
应该说句良心话,在那一刻我的头脑当中压根儿就没有“她不在车上”这个概念——尽管事实证明这个概念还是应该存在的好——把一元钱往钱箱里一扔,立刻睁眼朝车厢内环视了一遍。
车厢里与她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倒是不少,可就是没有她。
我有一点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环视了一遍。
的确没有她;而此时公车也启动了,只得随遇而安。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即便我走到她跟前向她提出同车而行的要求,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但……我“潭忧公子”仿佛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于是这一次计划就因为策划不周密而失败了。
然而就在我即将把张琳心和戒指算命放入我头脑的“回收站”时,时慰却真的撞到方志给他算的“戒指命”里去了。
那是一个星期日的晚上,上完英语听力课,时慰一反常态的没有急急忙忙的去搭“彭立珊”回家,而是跟着我踅进了寝室。刚一进门,还没等我放下手中的音频耳机和书本,他就慌慌张张的掩上寝室门,踮着碎步蹿到窗口,朝着窗外三舍与我所住寝室相对应的那间寝室怔怔的瞧了半晌。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瞧一间女生寝室——因为三舍住的都是女生。但他干吗要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去瞧,我就不大明白了。如果说他想偷窥女生换衣服,那是不太可能的。囿于当前中国的国情——至少在潇湘师范大学之内——即便是最开放的女生在换衣服时也会拉上窗帘——尤其是处于男生眈眈虎视之下的女生。
“怎么办?”不知瞧了多久,时慰忽然转头,开口问我道。
他的眼中分明闪现出了一丝彻头彻尾的无奈,完全不像平日里那傻痴痴但却让我琢磨不透的模样。
“怎么了?”我不解的问他道。
“怎么办哪!怎么办哪!怎么办哪……”一连四五个“怎么办”从他口中飚出,倒几乎弄得我都要问“怎么办”了。
“你认不认识文学院一个叫赵馨的女生?”“怎么办”完了后,他忽然开口问出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赵馨?名字还是很好听,就是不认识。”我一时间给时慰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这般随口答应道。
“哎呀,你肯定不认识啦!”时慰此时的模样有一点点像黄日华版《射雕英雄传》当中的周伯通在桃花岛上找黄药师比武失败之后对郭靖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大哥了,叫我小弟弟就可以了”时的神情。
“她是‘楚天’剧社的,”时慰离开内忧外患的南宋、回复了“国朝”公民的身份,接着说道,“那一天,她忽然打电话来,向我哭诉……”
此时他的眼中又流露出了一丝让我琢磨不透的神态。
“哎呀?”我会心一笑道,“你还满有魅力呀!”
“唉……”听了我的赞许,他却长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竟然透出一丝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忧郁。
“怎么了?”我觉得时慰今天的神情不像是在舞台上表演,于是脸色也凝重下来,郑重其事的问他道。
“那天晚上她打电话到我家里去,跟我哭诉了好久。”时慰随意坐在一张下铺上,接着说道。
“说些什么?”
“唉,说她烦心的事喽!”时慰眼中的无奈和忧郁仿佛越来越浓。
“她……干吗要跟你说啊?”虽然我知道凭时慰的魅力,吊上一两个无知少女绝对不成问题,但还是问了这么一个相当没水平的问题。
“唉……”他没有回答我这么个没水平的问题,却从床上站起身来,在寝室里缓缓踱了几步,口中又喃喃的念叨道,“怎么办哪,怎么办哪,怎么办哪……”
此时我心中已大体上知道他的脑垂体分泌物应该较从前要活跃些,但个人的**是不应该随便问的——尽管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与之交心的挚友之一——于是我开口笑了笑,便把他送走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感觉都不大舒爽。英语四级竟然完全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逼得是越来越紧。每日里除了六节英语课之外,其余的课程全都停了下来。而我这个目空一切的“潭忧公子”不但每天要应付一堆堆爬满了拉丁字母的试卷,还得使出上课看武侠小说的手段去浏览民法复习资料——为了武侠小说,我丢了民法;于是为了把那价值150元钱的学分捞回来,我就得把自己装到自己架起来的坛子里去烤。这倒也当真应了《西游记》中“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八字真言”了。
就在我即将奔赴民法补考考场的前两天,久违了的祝融神忽然光顾了一回市政府。尽管这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一把火倒送给了我一番红红火火的好运,民法的补考试卷竟然同上学期的期末试卷一模一样!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许是自认民法的学分可以毫无疑义的捞回来,于是本公子便越来越不把英语四级放在眼里。横竖此时离四级全国统考只有两个星期,认真复习的,都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必要去在乎这两个星期;不认真复习的,再给二十个星期也是白搭。把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跟时慰这么一说,竟然轻轻松松的把他给“点化”了。于是,在民法补考第二天的模拟四级考试上,本公子便决定以自己的行动来对抗本质上为封建余孽的四级应试制度。
因为我坚信日后遇上的中国公民会比美国、英国和其余英联邦国家的公民要多,于是在校内广播狂放英语听力题时便开始划笔试试卷的答题卡;待到一心要让自己成为“香蕉”的同窗们笔试到一半的时候,本公子和被本公子点化过的时贤弟就已然把用拉丁字母拼凑的八股文挥洒完毕。于是二人十分潇洒的抛却试卷,轻盈的迈出了教室。
不论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但手中令人望而生厌的音频耳机和教材资料还是应该预先放下的。于是二人走入寝室,开始“轻装”。
但时慰却没有轻装,他同上次一样,随手掩上寝室门,碎步蹿到窗口,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那间已然盯过n(n∈自然数)多次的寝室,呆呆的立了半晌。
我知道他又在空抛红豆寄相思,但也奇怪那本应虚幻的戒指算命竟然在他身上应验;而且,他痴心至此,却也着实难得。于是便不忍打搅他,只耐心的坐在床边,百无聊赖的体味着他的相思之情。
他怔怔的盯着那间寝室的窗口,盯了许久,忽然缓缓转过头,坐在我身边,回复了让我琢磨不透的眼神问我道:
“你知道么?昨天晚上我十点钟才到家。”
“嗯?”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问。因为时慰曾对我说过,他的家族在数百年前就是一户名门望族,虽然在明初因为蓝玉一案几乎被抄斩了满门,但依然有一支逃到了潭州;就是在辛亥革命的前几年,他时家还是潭州城一霸。像他家这种“簪缨世族”,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尚未独立生活的“公子”直到“二更天”才回家?
“你干吗去了?”
“……跟我的赵姑娘散步去了啊!”沉默片刻,他瞧着我的眼睛,神情暧昧的说道。
我看得出,在他那暧昧的神情当中,分明透射出一丝他无法掩盖的欣喜。
他当真已经堕入到方志给他算的“戒指命”里去了。
“走吧,去挑‘fifA’99’。”我拍了拍时慰的肩膀,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道迈出寝室,朝潇湘师大北门走去。
潇湘师范大学的宿舍一幢一幢的从南到北排成一列纵队,以宿舍纵队为界,有两条南北向平行的马路。位于西边的称作“内木兰路”,位于东边的称作“外木兰路”。内木兰路沿线除了食堂之外,只有寥寥几间门面很小的商铺;而外木兰路则热闹得多,尤其是北段,餐馆、小型超市、书屋、电子游戏室鳞次栉比,充分显示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生机和活力。其实在潇湘师范大学,邓小平理论课可以上得十分活跃的,不必多言,把学生们带到外木兰路上走一遭,不充分体会到市场经济的优越性才怪!
我们二人此时就走在这条马路上,以实践来学习邓小平理论。
要在外木兰路上寻一家电脑游戏室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虽然它们都开得十分隐秘,然而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几乎每一家板门背后都藏匿着高科技的结晶。古人所云的“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当真是至理名言,计划经济遗留下来的门板后面,就是市场经济不可或缺的生产工具。
“你知道我昨晚干什么去了么?”二人并肩走在外木兰路上,时慰开口问我道,言谈话语间仍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
“……跟你的赵姑娘散步去了啦!”没头没尾的问题只好配上我这没头没尾的回答。
“唉……我跟她从东方红广场一直走到师大,后来又进了‘樟园’。”时慰的话十分诚恳,然而此时他的欣喜之情却已在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来。
东方红广场是位于荆南大学的一个广场,因其正中的一尊**立像而得名,也是202、106两路公车的始发站。广场与潇湘师大间有一站公车路的距离,也确是不少情侣散步的必经之路;“樟园”是潇湘师大文学院门前的一个小园子,绿草碧树间用石子铺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道,小道旁还隔三岔五的立着石凳石桌。虽然或许其本意是为了给大学生们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然而我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们却常常把它当作幽会的蓝桥。
那个“樟园”牌匾上的“樟”字写得实在太草,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像一个“棺椁”的“椁”字。
“恭喜你呀!”时慰当真跌入了“戒指命”,我还是得祝贺祝贺。
“唉,人家有男朋友!”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时慰面部的喜悦已渐渐被忧虑所掩盖。
“啊,没事,挖他的墙角就是了!”
听了我这句分明是调侃的话,时慰沉默了一刻,才转过头对我说道:
“我干吗要去挖他的墙角?”
他的眼神又开始让我琢磨不透了。
我们常去的一家电脑游戏室的老板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姐,我们俗称其为“大妹子”。推开两扇仿佛就要在这两年间朽掉的板门,穿过两排合法经营的电子游戏机,绕上一道曲曲折折的楼梯,再转过一条幽暗深邃的回廊,就到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十七英寸的彩显、奔三的主板、101键盘和满室缭绕的烟雾;传入耳鼓的就是噼噼的鼠标点击声、啪啪的键盘敲击声、“goal”、“yessir”、“gogogo”的模拟语音以及用潭州话、“德语”或不太标准的国语交混说出的诸如“×你妈妈×”之类的潭州市的“市骂”。
从板门到目的地的过程总让我想起数十年前在白区坚持斗争的**员。
挑战“fifA’99”的结局是互有胜负,其实胜负于我们压根儿就不重要,两个惯于目空一切的人在重压之下的宣泄和松泛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情。
“哎,时慰,”挑完“fifA’99”,时慰换了“极品飞车”,我则进入到“仙剑奇侠传”——对于我二人来说,这种游戏等于是牛排之后的甜品——既然是甜品,我当然也大可不必全神贯注,不妨来一点点分心二用的“双手互搏”;加上本公子实在无聊得紧,于是便开口问道,“你那个赵姑娘到底怎么样啊?”
问这话时我把一双自己引以为豪的“丹凤眼”朝时慰轻轻一扫,却见到他彩显上的跑车蓦的偏转了方向,哐的一下撞上了墙。他眼睑微微一剔,随即把正跑车的方向盘,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唉,我怎么跟你说呢?”
虽然他就坐在我身边,可我却总觉得他这短短的一句话仿佛是从几个世纪前飘来的一般。
我也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彩显上李逍遥和阿奴撞上的躺在一朵花上的一丝不挂的女鬼地雷丝毫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时慰的眼中闪现出一分期待、三分忧郁和六分的不可琢磨。
“想挖墙角、又舍不得?”我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我有必要去挖么?”时慰眼神当中的六分不可琢磨此时已有三分转化成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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