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与人约会,我向来是赶早不赶迟的。九点刚过,我便已立在侯家塘“政法频道”那四个大字下边的人行道上了。

其实我本可以打电话约张琳心在贺龙体育场大门口见面、再一块儿去侯家塘的。

然而我却始终做不出那种事情。

兴许这就是目空一切带给我的恶果。

也不知等了多久,瞧见一辆从劳动广场开过来的公车缓缓停在站牌旁,车门哧的一声打开后,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串我熟悉的面容。

时慰……

鲁英杰……

风节……

张琳心是最后一个映入我眼帘的熟人。

然而我心跳的速度却很正常,毫无异状。

“hi!”

“hi!”

“hi!”

“我们……怎么办呢?”寒暄过后,时慰把我们每个人扫视了一遍,开口问道。

“怎么办?”我们却一齐将眼光盯向了他自己。

本来是他把我们拉了出来,现在反倒来问我们怎么办!

这就是时慰。

“哎,你在政法频道有没有熟人哪?”时慰的言谈举止越来越让我觉得不放心,于是我便开口问了这么一个实质性的问题。

“没有啊!”时慰此时的眼光显得是那么的纯洁和无辜。

“没有?没有你把我们拉出来干什么?”风节女孩子般的揪住时慰的双肩,随着自己双足一踮一踮的颤动不停的晃着。

“没有熟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进去找就是啦!”时慰转头瞧着风节,一板一眼的说道。

此时就是把他碎尸万段也没有丝毫意义,我们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碰碰运气的好。

然而接下来我们又遇到了一个难题。虽然镶着“政法频道”四个大字的大玻璃牌正威武雄壮的悬在我们头顶上方的写字楼上,但是我们四处找了许久,除了几家槟榔铺和烟摊子之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与这幢写字楼有关的门;而我们自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些飘散着桂枝油和烟草气味的地方同“政法频道”联系到一块儿去。

“门在哪里呀?”时慰实在是太无辜了。

“不知道啊!”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过兴许是时慰与媒体天生有缘,离那幢写字楼大约二十多米的一张小铁门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扶了扶眼镜,日游神一般的朝那张小铁门飘去。我们跟着他一道,总算发现两辆门上标着“政法频道”字样的轿车从里边开了出来。

“哦……原来要从这里进去啊……”张琳心瞧时慰一眼,开口说道。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一道走入那张小铁门,迈上一段上坡路,朝左转了个大弯,才算寻到那幢写字楼的方位。

我已无法界定那张门究竟是写字楼的正门还是后门。

“哎,你们,干什么的?”大厅里边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双眼冷冷的盯着我们,如临大敌般的问道。

“噢,我们……”时慰指了指楼上,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去政法频道实习。”

“登记一下。”一本封面几乎被人翻穿了的厚厚的登记簿飞到了我们面前。

我们各人互视了一眼,最后眼光却一齐落到了我的身上。

除了张琳心,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潭忧公子”平日里是身份证不离身的;而张琳心却认定了我就是那个前边没有“副”字的班长大人,班长大人代表同学们登记,当然是天经地义的。

意识到肩上的责任重大,我微微一笑,掏出身份证,在登记簿上签下了我该签的情况。

头一次签登记簿就感觉到这跟查户口没什么两样。

世界上有无数的民族,而从数千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从未间断过的民族除了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秦汉时期——也许更早,待考——便始实施的户口制度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登记完户口放行之后,我们一行人便依着门厅里广告牌上的介绍乘电梯上到了政法频道所在的楼层。不料电梯门刚刚打开,第二位户口登记员立刻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你们找谁?”

“哦,我们是来实习的。”此番我也勇敢的担负起了代言人的责任。

“登记一下吧。”这一本登记簿的封面保存得还算完好。

政法频道办公区的门并不大,刚刚能容两个人出入。但门内却是别有洞天,约莫300平米的厅内排满了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之间都用隔板隔了开来,手中拿着一摞摞文件的职员忙忙碌碌的往来穿梭,活脱脱一派发达国家白领单位的模样。

“你们找谁?”一个职员恰好从我们身旁路过,兴许是头一回瞧见了这许多陌生而结了伙的面孔,便停住脚步问我们道。

“我们是潇湘师**律系的,想找地方实习。”时慰上前几步,开口回答道。

“哦……这样啊,”他微微踌躇了一刻,随即便转头喊道,“王主任,这里有几个来实习的。”

“哦……”一个声音答应着,一位一看便知是领导的男子缓缓走到我们跟前,把我们上下打量了一遍,淡淡的说道:

“跟我来吧。”

……

结果是一场大方而温柔的铩羽,理由是“我们这儿实习的人员已经满了”。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晒得爆人皮的太阳,温度并不高。然而适才总共才说了不过一百个字的话,我怎么总觉得如同踢了一场球一般的累?

“我们怎么办?”我瞧了时慰一眼,开口问道。

“哎,不如这样,”时慰十分自信的扫视了我们一眼道,“我们去中院。”

“中院你有熟人么?”鲁英杰开口问道。

瞧着他的架势,我怀疑如果时慰再作出丝毫足以让人认为是否定的言行或举止,只怕就会被他揪起来扔到穿梭如潮的车轮下去。

“废话!上个暑假我在中院坐了一个月的办公室,怎么可能没有熟人?”

总算有个地方去了。

“攸哥,现在什么时候了?”鲁英杰看了看天,开口问我道。

“哎呀,快十一点了。”想不到等人兼铩羽就费掉了这么长的时间。

“现在去中院肯定来不及了。”风姐姐扫视了我们一眼道。

“怎么办呢?”时慰的眼神总是这么的让人琢磨不透。

“哎,我们到你家去吧!”风节幽幽的瞧着我,带着几分暧昧的说道。

“好啊!”我大方的回答着,眼睛却下意识的瞧到了张琳心的身上。

上帝可真爱折磨人哪!

“你呢?”时慰一双眼睛透过眼镜瞧着张琳心问道。

我从他难以琢磨的暧昧的眼神当中还瞧出了几分色情。

“哦,我就不去了,我还想逛会儿街。”她微微一笑道。

没来由的跟着一大群男士撞到另一个男士的家里去,的确有一点点“羊入虎口”的嫌疑。

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好吧,那……下午我们怎么跟你联系呢?”尽管有一点点被扫了面子的感觉,然而礼数却是不可缺的。

“这样吧,三点钟左右你打我的call机吧。”

“请问……号码……”我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和一本小巧玲珑的通讯录,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192-4842040。”

“ok,那……”我怎么连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

“那……我就先走了啊!”不知是被我那副傻痴痴的模样逗的还是出于礼节,她淡淡一笑,对我——抑或是我“们”吧,待考——说道。

“好啊,bye-bye!”

“Bye-bye!”

一大群男士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混了几个钟头,端的是无聊透顶。

“什么时候了?”

“两点四十五了。”

“给她打call机吧!”风节和时慰一齐盯着我说道。

我总觉得仿佛从话外音里边听出了一种不轨的笑声。

然而所谓那“话外音”里的“笑声”总算还只存在于我的感觉之中,于是我淡淡一笑,拿起话筒,call了她一个。

我的心跳又加快了些。

很快她就复了call,我们约定即刻出发,在中院大门口会齐。

记得3月下旬,’97法律全系去潭州市中院听了一场林国悌案的庭审。自然,同所有的大陆法系国家一样,中国的庭审总让人感到昏昏欲睡。于是中院留给我的印象除了像电影院一般大的审判厅和如话剧舞台上一般让人晃眼的灯光之外,就只有半梦半醒的感觉了。

半梦半醒……

或许法院也是人生的写照。

中院大楼里边廊道和阶梯纵横交错,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方方正正的修饰不乏庄重肃穆之风,然而一想起一位与林黛玉她老爸同名同姓的主儿曾经站在笼子里被法官呼来喝去,能够让人年轻十岁的行为便不自觉的在我脸上表露了出来。

除了张琳心之外,其余众位与我同行的仁兄对于我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都已感到习以为常。

不过她倒也没有问。

“时慰,你在把我们往哪儿带呀?”大概是因为每到一处所在,映入眼帘的景物仿佛都差不多一般,鲁英杰把住时慰的肩膀,不无疑惑的问道。

“你急什么?我带你们去政工科!”

尽管知道那里边不会撞出来一头克里特岛籍的牛把我们顶穿,我依然觉得在这种地方找人应该带上一团毛线才是。

“到了。”估摸着毛线已扯到尽头,时慰才在一双紧闭着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你要找的人呢?”张琳心可能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

“等等应该会来吧……”时慰话犹未了,忽然转过身,朝一位正缓缓踱着方步的男子迎上前去,满面春风的微一躬身道,“李科长您好,您还记得我么?我是去年暑假在这里实习的小时啊!”

“哦——你好你好!”李科长一边同时慰握了握手,一边说道,“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想到这儿来实习。”

“哦……是这样啊……”李科长扫了我们众人一眼,一边取出钥匙开门,一边缓缓的说道,“真是抱歉,我们这里的实习生已经满了,要不这样,上次我听说芙蓉区法院要几个实习的,干脆我安排你们去那儿吧!”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的的确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联系好了,下个星期一下午三点,你们去芙蓉区法院找政工科的甘主任,他会安排你们实习的,啊。”这就是李科长清理完一摞案卷后替我们联系的结果。

“谢谢!”

“谢谢!”

“谢谢!”

一连声的道谢不迭。

从潭州市的克里特岛转回到认识路的地方,我不由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轻松。

“现在……”风姐姐扫了我们众位一眼,用他那依旧“温柔&磁性”的嗓音问道,“我们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时慰用不可琢磨外加色情的眼光瞧了我一眼道,“我们往河西、我们的攸哥和张琳心同路……”

说着话,我兀自瞧见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到的笑容。

“哦……”风姐姐和鲁英杰一齐恍然大悟般的答道。

这种情形我从前仿佛只在电视当中见到过。

“那……我们就走了,bye-bye!”

“Bye-bye!”

“Bye-bye!”

互道离别时,时慰还不忘朝我投向暧昧的一瞥。

“我们……应该搭哪一路车啊?”俟那一干人走后,张琳心淡淡的问我道。

“搭201吧!你可以在贺龙体育场下,我就在天心宾馆下。”

“哦……那好吧!”

201这一路公车可算是潭州市相当有个性的一路公车。其路线是一道环行线,然而行到赤岗冲时,车上每一位乘客就被赶下车,强迫换乘另外一辆。

不过这倒也没有对我们产生太多的不便;而且,在赤岗冲换车时,我二人竟然抢到了两张并排的座位。

于是,闲聊就成为接下来必然的节目了。

“你喜欢看什么片子?”她仿佛饶有兴趣的问我道。

“恐怖片!”我淡淡一笑,开口答道。

“同志!我也喜欢看!”第一次闲聊就找到了一个如此相投的话题,难道我当真与她有缘?

无聊!

“噢,是么?而且我觉得看恐怖片应该半夜里看才有那个气氛!”既然无聊,就干脆无聊到底吧!

“哎——对对对!那样才有意思!”她应该不是叶公好龙吧。

“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看过一部让我真正感到恐怖的片子。”

“噢,是么?那我倒不是,我觉得许多日本的恐怖片都还不错啊!”

“是么?日本片子我看得少。”

……

胡天海地的闲聊一番之后,她便在贺龙体育场下了车。

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我当真是在胡思乱想!

回家坐定,正在仔细的反省着,忽然电话铃响了。

“喂?”

“喂?谭公子,是我。”话筒那边传来时慰暧昧的语音。

“哦,是你呀,有什么事?”

“今天下午怎么样啊……”时慰很少用“拖腔”的。

“什么怎么样?你不要胡思乱想!”

“嘿嘿嘿……”实在没有捉到我和张琳心的奸,不知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开心!

“哼,有什么好笑的?”

“哎,通报给你一件事情。”

“请讲。”

“我和风节他们回去以后啊,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去那里实习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所以我们就另外找了岳麓区检察院。所以呢,星期一就只好麻烦你和她两个人去芙蓉区法院了。”

霎时间,我的心仿佛被一道低于36伏的电压击了一下。

“那我跟那边怎么交代呀?”实在觉得本公子处变不惊的内功已经深到一定程度了。

“哎呀……就凭我们谭公子,啊,难道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呵呵呵……”

“好吧,我跟那边解释一下。”语气平淡得连我自己都佩服。

“好了,拜托了啊!再见。”

“没事,再见。”

他们竟然都不去了!

确实都想看我和张琳心的把戏。

“二十一岁……动心啦!”方志那坏坏的笑容和一晃一晃的镀金银戒指又闪现在了我的眼前。

难道……当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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