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白俊峰得知结合部出现一支共军武装部队时，立刻紧张起来。
进入东北以来，滇军就被分开使用，这也使得白俊峰对未来前景感到了迷茫和暗淡。他心里很清楚，在一场性命攸关的战争中，信任意味着什么。而眼下的所有表明，滇军是没有被中央信任的。即便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期，白俊峰依然为这支军队的前途忧心重重。
相比于中央军，他们这些杂牌军并不仅仅是待遇、装配的差异。如果在战斗中遭遇到损失，中央军不仅会优先被补充，而且会充实的和战前差不多；而他们则不会如此幸运，不仅大打折扣，如果损失太大还有被撤消建制的可能。战场上，如果他们对中央军支援或救援不利，则可能遭遇军事制裁；而反之，则可能不了了之。而这些委屈、不公，是没有人为他做主的，他的上司也毫无办法。所以，他不得不异常的谨小慎微。
他认真研究过这些共军的战法，甚至于这些部队的前身在抗日战争和红军时期的一些战役和战术方法。避强击弱是他们惯用的方法。他自己非常清楚，与这支中央军一起，自己的滇军就是那个“软柿子”，也将是共军下口的优选对象。为了这支队伍好好活下去，他宁可忍辱负重，被别人看成是“熊将”，遭部下的轻视议论，也不会锋芒外露。
所以，当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命令一个最精锐善战的营据守住侧后公路边的高地。以便在遭到打击时，掩护全师的迅速后撤。同时，迅疾收拢全师，做出了下一步的准备。
当战场局势逐步清晰时，白俊峰依然有些怀疑、犹豫。围点打援，在运动中分割、消灭对手同样是共军惯用的策略手段，他不能不防。只派出一支小部队进行试探性的进攻，同时关注整个战场的变化。
对×师的攻击越来越火暴了，而他派出的攻击分队的每次进攻都无一例外的如同撞到铜墙铁壁上一样。当×以及剿总命令救援的电文纷至沓来，语气也愈见严厉，战场局势明朗化时，白俊峰也明显感到了责任之重大，开始亲率两个团的兵力，卖力地展开了对公安总队阵地的残酷进攻。
公安总队的阵地指挥部里，肖登科沉稳得吸着那个烟袋。多次小小袭扰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的压力，他判断这些不同心的派系军队也只是做个样子，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他甚至已经派出了留做预备队的那个团去参与对×师的牵制性进攻中。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突然间的风云突变。滇军的攻击态势猛然变的如同狂风骤雨，还夹杂着霹雳闪电。滇军的进攻并不一味的猛冲猛打，每次进攻都带些新鲜的花样，有时如同是势大力沉的开山斧钺，有时却又如剑走轻灵的直奔死穴；忽左忽右的攻击重点让人虚实难辨，迂回侧击的组合令人防不胜防。虽然S的战地指挥艺术表现出了精湛、高超的一面，但对面的公安总队也表现出了擅长防御的特点，摇摇欲坠的阵地看似唾手可得，但最后总是顽强的依然挺立着。
肖登科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招拆招，左遮右挡。看到局势的艰难，他招回了已经出发的预备队。此时的肖登科才理解战前黄司令的认识和做出的安排。如果他守不住，那么在军分区里，其它部队就更难胜任。打了不足两天，预备队就用了一半。
对于公安总队前线的官兵就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上一堂进攻的军事实践课，这一战后，只要活着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的战术水平都将得到大幅的提升。
伏击歼灭战打成了僵持，阻援也变得岌岌可危。总的态势向着不利的方向缓慢发展着。对于敌我双方，最后的信心和决心将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在临近战场的一所低矮的土坯房内，紧急召开了临时军事会议。
屋内光线暗淡，马灯的火苗，闪印着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图，地图上，纵横交织的红红黑黑的箭头、环行线、部队番号……横七竖八的字符、标号把地图搞的有些污秽。
屋子很小，挤了半屋子的人，炕上也坐了半炕。苏天昊距离最远，还没有赶到。
“军情紧急，仗打到这种程度，时料未及。敌人的反包围正在形成，下一步如何，大家谈谈”政委显得很急噪，来回在地上走着。
“不能再打了，阻击随时有被突破的危险，若被包围将面临全军覆没。”一个指挥员起身说道。
“现在这种状态，及便消灭×师，我军消耗也非常大，也是惨胜。”有人附和道。
“撤！不能犹豫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主张撤的成为主流。
“不能撤！要撤你们撤，把部队给我留下。”赵义雄猛地大喊一声。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蹲在炕角默默抽烟的肖登科，把烟锅在窗台上敲了敲，缓慢而沉稳的说道：“我们难，敌人更难；我们疲劳，敌人更疲劳；我们伤亡大，敌人伤亡也不小。苦战两天两夜了，这是什么样的两天两夜？他所承受是怎样的进攻。弹药、给养必然都不足了，现在是比谁挺到最后的时刻了。此时决不可动摇！”
屋子里安静极了，外面小雨刷刷的下着。
正在这时，苏天昊一头闯了进来。
“老苏天昊，是打是撤？你什么意见？”政委迫不及待地问。
“坚决吃掉这股敌人，现在，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了，不仅火力弱了许多，而且预备队也用完了，各色杂兵也出现在了防御一线。”
“可敌人援军也近在咫尺了！”
“恳请各位在坚持最后一下，拿不下来我赵义雄提头来见！”赵义雄已是钢牙紧咬，双目喷火。
“坚决打！现在山地战，敌人的重火器优势发挥不出来。”肖登科拨开人群，跳下炕来，用坚毅的目光盯着政委。
“我们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阵地上还有不少伤员，现在即便想撤也很困难，损失和代价将更大。千万不能松动。而且，我还有齐装满员的一个营的预备力量没有使用。”苏天昊恳求着。
“好，再给你们半天的时间，到期还拿不下来，坚决撤退，不得延误！”政委下了最后的决心。“其余各部在最后时刻，一定要以最强的信心，和不怕牺牲的顽强决心挡住敌人的援军。”
“是！”各路指挥员纷纷起身。
差不多同时，×师的指挥部内，师长的作战意志也发生了动摇。弹药已经不多了，粮食和水也很紧张，伤员在迅速增多，而救援的部队进展非常不利。他担心坚持不到中心开花的时候，他就没有作战能力了。
手下的团长们也提出了突围的想法，更加动摇了他的信心。会议最终的决议是向外突围。
山脚下的一片松林内，几块包袱皮扯在树杈上，勉强遮住些淅沥的雨加雪，一张地图，两部电话，包括赵义雄在内共五个人。这就是赵义雄的全套指挥部。赵义雄披着件军大衣，手握望远镜站在雨中岿然不动。他的身上已溅满是泥水，双脚粘满泥浆。
站在这里可以听到前线的枪炮声，听到熟悉的捷克式轻机枪的对射声。这种机枪一直是他最喜欢的武器之一。
捷克式轻机枪是捷克斯洛伐克布尔诺兵工厂研制的一种轻机枪，一个堪称经典的武器。机枪全重20斤，射程1500米，可选择单发或连发射击。1926年开始量产，定名为布尔又称ZB-26轻机枪。该枪采用弹匣供弹，容弹量为20发。弹匣位于机匣的上方，从下方抛壳。由于弹匣在枪身上方中心线，因此瞄准具偏出枪身左侧安装。该枪枪管外部有散热片，枪管口装有喇叭状消焰器，膛口装置上四周钻有小孔。*后部有托肩板和托底套，内有缓冲簧以减少后坐力。两脚架可根据要求伸缩。枪管上靠近枪中部有提把方便偕行与快速更换枪管。一般每射击200发，需要更换一次枪管，这种枪可靠性好，杀伤力大精度高。
捷克式轻机枪是军队中步兵班、排的绝对的火力支柱。几乎所有兵工厂都有制造，这也造成了一种麻烦。国内的生产都是靠逆向绘制出图纸生产出来的，每个兵工厂各起炉灶。结果就是不同厂生产的“捷克式”之间零件不能通用。而且质量也参差不齐。
旁边的警卫正在摆弄着一支晋造的捷克式轻机枪，他一发一发地把子弹试着合膛，为了避免开火时卡壳。
蘑菇山的山顶上有以前日军修筑的一个大碉堡和一些堑壕工事。碉堡里可以容纳几十人。师指挥部设在这里。蘑菇山山势很陡，满山都是密密的刺槐和山里红，扎手挂衣服。空中纷纷扬扬的雨加雪，给地面上松软的腐叶上该上了一层雪，腐叶下的泥土被水泡的湿滑。
冒雨冲锋的战士们，踩在山坡湿滑的树叶上，不是跌倒、爬起、在跌倒……，一个个滚的泥猴一般。有时要横挎大枪，双手抓草才能攀爬上去，子弹从身边嗖嗖飞过，不时就有人栽倒，再也无法爬起来。
山沟里待命的部队没有雨具，衣衫单薄。战士们一个个被雨水弄的湿淋淋、泥糊糊的，在雨中不断的打着寒战。有的披着毯子呆呆的坐着；有的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蘑菇山方向；有的互相依靠着，打着瞌睡。
战火已经燃烧到第三天了，主攻一团在“一把手”的指挥下，已经七次未果，全团已经不足三百人了。
赵义雄计划更换一支部队担任主攻。
“一把手”咆哮着，冲着赵义雄大喊：“一次，再给一次机会……”
“我在军区立了军令状，你敢在阵前给我立军令状吗？”赵义雄
“我立屁的军令状，攻不上去老子就死在冲锋的路上了！”
“一把手”站在一块岩石后面，旁边是警卫员用刺刀砍下的树枝搭成的小棚子。一部日式电话机冻僵了般没有响动。几只盛着通红高粱米饭的铁碗散放在地上，高粱米饭里结了的冰喳闪着晶莹的光泽。
“一把手”看着手下浑身血污的全部人马。“我们团打残了，建制打乱了，现在让我们撤下去，我们能行吗？”
“坚决不行！”“血战到底！”
“好，我们现在由老1营组成冲锋大队，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我担任大队长，共产党员、连排干部打头阵。影响作战的伤员一律留下，2、3营担任掩护，”他停顿了一下，“活着的人日后一定重建我团！”
一种悲壮从每个人心底燃起。
攻击开始了，炮火被统一组织起来，*炮和迫击炮射击山后的敌人预备队，野炮和山炮压制山上敌人，掩护突击部队。
这是一次近乎自杀式的冲锋。许多都*着上身，冲在最前的十几个，或者手提轻机枪；或者胸前挂着两三个*袋，里面装着拧开了盖的*。，后面紧跟着挟着*包的爆破组。在轻重火力的支援下，在阵阵爆破声中，冲锋队如利刃般迅速插向敌阵。
赵义雄也不顾警卫人员的一再劝阻，摸到了接近前沿的位置，从望远镜中观察着突击队的冲锋。这是他最青睐的部队，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军队。面对如此惨烈伤亡，他心在淌血，但他也相信，这支部队不会倒下。
一个身影在爆炸和枪声中猝然倒地，然后缓慢的蠕动着。猛然间，火山爆发般跃起，瘸着腿，一窜一跳飞速跃到一个地堡旁的射击死角里。从望远镜里，赵义雄看到他的一只腿从小腿以下被已经炸没了，前胸也中弹了，上身大半边被鲜血浸透了，他的嘴角蠕动着血沫，艰难的喘着气。
赵义雄认出了这个战士，还是抗战初期，在山西开往平型关的路上，这小伙子参的军。他要报仇，为村子里被日军屠杀的几十口百姓。他平时有些沉默寡言，可作战一向勇敢。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一个高亢、尖利而又充溢着西北风情的高音穿越过战场。歌声是那样的凄美而动情。每逢年荒，许多山西人为谋求生路就走西口，面对生死未卜的前路，那种忍痛离别，撕心裂肺的情感就在这歌声中喧泄。
“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小村头…”，在生命弥留之际，内心依然有遗憾的亲情，听的让人心酸。赵义雄感到鼻子发酸，眼眶里充溢泪水，这个曾经经见过无数惨烈的场面，见过无数次死亡的钢铁战士强忍着悲痛。
一声轰然的巨响，一丝凄美的微笑凝固在生命结束的瞬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已化为缕缕烟尘……
又一个清晨，火红的太阳喷薄而出，给×岭镶上一道金边。
在几天内的强力冲击下，敌人的防线早已钱疮百孔，兵力捉襟见肘。各个方向都在催要救兵。前沿的敌军被保安旅如此强悍的气势所慑服，顿时感到莫大的恐惧。防线终于在最后一刻崩溃了。
敌人的汽车、火炮纷纷冒着熊熊烈焰，到处浓烟滚滚。
当红旗出现在最高处时，各处防线都感到了末日来临，心理防线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了下去。各路进攻部队相继突破，红旗终于飘扬到了一处。
全歼一个整师，这也是进入东北以来最大的胜利。
山顶上
赵义雄来到冲锋大队身边，望着残破的战旗在寒风中烈烈飘扬，望着这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残缺不全的队伍，不由得一阵热血沸腾。
“报告，我冲锋队现有32人”
“你们是一支钢铁的部队，一支无往不胜的英雄之师。1营不会没有，我要重建1营。我命令全旅每个连抽调一个最好的建制班，三日内到1营报道。”泪花在赵义雄的眼眶里涌动。
“重建1营！”伤痕累累的战士们喊道。
外围进攻的各部也收到了×师被围歼的消息。
S意识到如果继续打下去，自己也可能是下一个被围猎的对象。他马上命令各部停止进攻，后撤到安全区域待命。
纷纷后撤的各部表明，这次围剿又一次失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