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接到参加锦州会战的命令，赵义雄便立刻动员部队，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赴锦州地区。
鲁山支队近期收编了不少杂伪武装，所控制区域内的“地下军”、满洲兵等在几天内被强行缴械，许多几乎是成建制加入到鲁山支队中，部队扩容很快，虽然，山东军区支援了一部分干部，但仍干部缺乏。赵义雄将原来的一、三营与新编成的二营组成一团，由“一把手”任团长；原二营、工人大队和新组建的一个营编成二团。加上直属队，总兵力也有一个旅的规模。
经过长途跋涉的急行军，等鲁山支队赶到锦州地区时，才知道会战已经取消。大量的机关、医院、学校等后勤单位正紧张忙碌的组织撤离，一片混乱。而他们部队的任务则为迅速构筑外围第二道防线，以尽量争取撤离的时间。
东北的11月，已经是冷风刺骨了，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在锦州外围的一个农村里，鲁山支队正在接受命令。还是单衣单裤的战士们站在大路边，一边冷得跺着脚，一边吐着哈气，揉着手。还有的甚至是赤着脚。现在的鲁山支队不仅冬装没有着落，武器装备更是缺乏，不仅缺乏重武器和弹药，就是枪也连人手一只枪都达不到。相当一部分的武器按照命令留在了山东。
“总部来人了”有人喊到。
一个高个子的军人，穿着整洁灰布军装，精神矍铄，眉宇充满信心。他跃上路边的一个粪堆，站到了高处。当他用坚定的目光扫视着人群时，却也掩饰不住的疲劳和焦虑的神情。
赵义雄连忙整理队伍，听候指示。整个队伍立刻寂静无声，先前纷乱的声音被一种更巨大的凝重的真诚所替代，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每一个将士的目光都如火炭般热切的注视着自己的领导，等待着他发出战斗的命令和呼唤……
这就是一支老八路部队的精神本色。
“同志们，我代表东北局、东北人民自治军司令部向你们传达任务，现在需要你们在锦州外围的山台子一线坚守一天时间，为各单位的撤离赢得时间。那将有可能是锦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司令部知道，鲁山支队是一支勇敢顽强的部队，是一支继承了我红军、八路军优良传统的英雄的部队，也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钢铁部队。现在，你们要克服一切困难，发扬不怕苦，不怕流血的战斗精神，打退敌人的猖狂进攻。时间紧迫，我不多说了……”
雪花还在洋洋洒洒地飘落着，天地间仿佛只有雪花沙沙的落地声，整个部队仿佛一块凝练的钢铁，显示出无声的威严。寒风中，任寒风凛冽，战士们军纪严明，屹然不动。
那位首长说完，走到赵义雄跟前敬礼握手，又交代了些事项。告诉他，战斗任务完成后，到江水屯集结。便又匆匆离去了。他那血红眼丝的眼睛和焦虑的神情表明这几天他是怎样度过的。
目送首长离开，回头望着在寒风瑟瑟发抖的战士，赵义雄的心情是复杂的。“全体——垛脚”赵义雄大喊一声，战士们才恢复原状，用各种方式克服寒冷。
鲁山支队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直到隐入雪幕，与混沌的天宇融为一体……
山台子并非山，不过是二十多米的一座土堆而已。这里地势平坦，对于阻击来说，地形条件并无多大优势可言。部队紧张的修筑着阵地和工事。对于多年习惯于游击战的鲁山支队，防御战还是不多有的。防御经验的不足，很快带来了血的教训。
二道沟一战，敌军有些损失，谨慎了许多。但毕竟仍在继续向前推进着。
黎明时分，战士们蜷缩在战壕里度过了一个寒意的夜晚。新修的战壕边的土堆上已经挂满了洁白晶莹的霜花。在寂静中等待良久，依稀的晨雾中，隐隐绰绰地远处出现影迹的晃动。
猛然间，一声炮弹的尖啸划过长空，整个大地都感到了颤抖。接着响地动山摇的炮弹砸了过来。大块的石头被掀到了半空中，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掀起的泥土和石块将战壕里的战士们砸的体无完肤。巨大的声响搅动着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爆炸的气浪撕扯着周围的空气，使人感到空气的热浪在翻滚燃烧，在炙烤着人类的身体。
在四十分钟的炮火射击中，密集的各种口径的炮弹如雨点冰雹般砸来，来回交错的犁开地面，漫天飞舞的弹片、碎石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周围的一切都剧烈的突变着，扭曲着。人体就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无情的抛到空中，被扯裂，被撕碎……
赵义雄第一次遇到如此猛烈的炮火，比日本人一个联队的火力都要猛很多倍。“妈的，炮弹不花钱啊！”赵义雄俯在浮土中，低声骂道，他一如既往的又冲到了第一线。
赵义雄左右看看阵地，心里有些懊悔。许多火力支撑点选在高处，工事修的像碉堡一样过于明显。原以为能够控制住整个战场，但结果却成为敌军炮兵明显的目标点。训练有素的炮兵打的精度很高，长了眼睛一样的炮弹将许多工事在步兵进攻之前就被炸飞了。
炮火刚刚停止，在弥漫的硝烟中，一群头戴钢盔的人影已赫然出现在阵地前沿，自动火器喷射着道道火舌。赵义雄大为惊讶，敌人的步炮协同是如此的精准，打法是如此的彪悍骁勇，真不愧是敌人的主力精华！这样的打法令他始料不及，他已没时间组织反击，“刷”地抽出背后的大刀，嗷叫着扑向敌人。从土中爬起的战士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敌人展开惨烈的肉搏。
几分钟以前还是枪炮齐鸣的现代战争，转瞬间就演变成中世纪的冷兵器厮杀。到处充溢着喊杀声、刀枪的碰撞声、刺破躯体的声音。一股股鲜血泼洒在战场上，血肉四处横飞。战士忘记了恐惧，亲吻着死神，不知寒冷，不知疲倦，惟有奋不顾身的撕杀。绝境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赵义雄一路大砍大杀，将三、四十斤的大刀舞动如同风车一般，无人能靠近。脸上、衣服上都染着血污，分不清是谁的。在他的带动下，豪气干云的自治军渐渐占了上风。
“一把手”带着一部分兵力从侧面增援过来……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将敌人赶出了阵地。第一回合的战斗，深深震撼了赵义雄。敌人竟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不仅火力极具优势，作战意志也是如此的顽强。在过去，一个冲锋下去，无论是过去的白匪，还是伪军立刻就举手投降了。可眼前的敌人，同日军的作战意志一样，死战不退。怪不得我军难以阻挡，一路败退下来。
双方一交火就发觉敌人很”硬”，布防严密，射击准确，战术和技术不亚于日军主力的水准。还有许多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轻重机枪每五发*带一发曳光弹，像萤火虫一样到处飞舞；大量的自动火器一扫一面……
显然眼前的对手的表现令他感到太陌生了，许多新情况是事前没有料到的。战后一定得好好总结，赵义雄暗自下定决心。
“司令，这么打太吃亏。”也是满面硝烟的“一把手”过来说道。“这群顽军和咱们过去碰到的不是一个娘养的，有些扎手。”
“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拖住敌人，争取后方撤退，我看可以试试…”
敌人再次进攻时，鲁山支队已经有了应对之法。炮火没有造成太大的效果。
敌人蜂拥而至。
突然，一个“飞行物”晃晃悠悠地落入敌群，随着一声爆炸，腾起一股白色烟雾，伴随着刺鼻的辛辣气味。接着，又有几个接二连三的落在附近。
“毒气！弟兄们快撤！”敌人短暂的慌乱之后，迅疾撤了下去。
赵义雄端着望远镜，乐呵呵的望着敌人的混乱。他的脸上被汗水、血色和硝烟弄成了大花脸。
“一把手”站在旁边解释说：“这玩意用*做抛射药，是弟兄们的一个发明。药包里面是石灰，辣椒面和不多的*，让敌人觉得可能是‘化学武器’。”
“对，一定是化学武器，还是苏联红军给的。哈哈”赵义雄一本正经地笑着说道。但是，玩笑归玩笑，赵义雄的内心很清楚，这种正面防御战，拼的还是实力，这种猫伶狗俐只能拖延一时，而结果注定也是一次败局。他所思考的是如何完成既定任务的前提下，更完整地撤出部队。从第一交手看，对手完全占据了绝对优势。
果不其然，关于共军使用苏联支援的化学武器的报告，一直报到了军里。进攻停止了，双方的相持一直持续着。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带着防毒面具的敌人的侦察分队小心翼翼的在战场了取了样，对“化学武器”进行了认真分析，也揭开了这个“谜”。
规定的阻击任务时间到了，但市内的撤离还在持续，路上的大车、汽车涌塞着道路，人流正滚滚东撤。
指挥部询问赵义雄的战况如何，是否能够继续阻击一段时间，后方的撤退还没有结束。赵义雄毫不犹豫地决定继续坚持，一定要让后方撤完才退出阵地。
敌人恢复了攻势，而且更加猛烈了。一波接一波的冲锋，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前沿几度被突破，又几度夺回。惨烈的战况持续着，预备队已经全用上去了。
这支新老混杂的部队，虽然赵义雄想到新部队的战斗力肯定要弱一些，但他没料到，许多连队比他想的还要更弱一些。
“左翼阵地失守了！”
“什么？这么不抗打！”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赵义雄旋风般卷出阵地，奔向左翼。迎面碰上刚刚溃退下来的一个营长。
虎目圆睁的赵义雄抽出驳壳枪，张开大小机头，顶到了那个营长的头上，眼睛里喷着火，“为什么丢了阵地？老子毙了你！”
“敌人炮火太猛，我部重武器匮乏，已经四次靠白刃战打退敌人，伤亡惨重，没有力量夺回阵地了！”那个营长显得有些惭愧。
望着营长头顶上裹着的绷带，那鲜血与硝烟染就的花脸，赵义雄有些心酸。他撤下了枪口，回头命令道：“警卫排和旅部所有能战斗的人员跟老子来！”
“让我来，夺不回阵地，老子战死给你看！”刹那间，营长像换了个人一样，抓起一挺轻机枪，满脸凶悍地大喊一声：“二营还活着的，跟我上！”说罢，带着悍不畏死的神情，冲向战场。
满身血污，刚才还*喘息的一个个战士，立刻龙精虎猛般站了起来；许多后勤人员立刻拿起阵亡战士的武器，义无返顾的冲向前；一些退下火线的伤员也挣扎着起身向前。
赵义雄也被眼前的情况感动了，内心一阵阵的战栗。
一支由警卫排、炊事员、文书、卫生兵以及营里伤痕累累的战士们组成的队伍，英勇的扑了上去，并重新夺回阵地。
赵义雄已经用上了所有的预备队，当接到撤出战斗的命令时，前沿战斗已经打成了胶着状态，无法撤出战斗了。他只得先留下残缺的二营继续坚持战斗，其他部队先行撤离。安排完，他回到了前沿。
仗才打了两天，战壕里已经满是伤员了。在发动的十几次冲锋中，炮弹将阵地的前前后后犁了个遍，每一个人都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敌人也发觉了眼前的共军已是强弩之末，尤其是左翼已经薄弱，当即调整部署，用一个营强攻左侧，志在必得。显然，前沿指挥官的临战指挥能力和对战场局势变化的洞悉能力也显现出了较高的战术素养。
赵义雄望了望灰色的天空，飘散者硝烟的战场。尸体烧焦的气味混合着*燃烧的气味，让阵地充满了悲凉。他已无兵可调，满目创痍的战场到处死伤累累。而眼下的战况根本无法全部撤出阵地，他们根本不可能丢下伤残的战友而自己撤离，所以，他们都已做好了战死的打算。
为了大局，损失局部。这样的事他们不止一次的做过。这次，他们已经尽责的完成了任务。
“留下来战死，怕吗？怨吗？”赵义雄盯着前方硝烟后的缓慢移动人影，问身旁的二营长。
二营长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死到了阵地上，没死在你手上，挺好。”
“你先走吧，这儿有我，还能挺一阵。”二营长淡淡的语气中充满了真挚。
“你骂我。”赵义雄笑了，“一块儿走吧！”语气显得有些沉重。
“你走了，咱鲁山支队还在；我走了，鲁山支队就没了。所以……”
“扯淡！准备战斗吧，敌人又来了。”说这话的时候，赵义雄显得很平静。
敌人的又一次强劲的冲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