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梅映了雪景,可愈发好看了,娘娘您瞧。”小叶儿从雪中跑来,手中持着一束梅‘花’,口中带着几分欣喜对柳妃说道。
柳妃口中却是叹息了一声,勉强低头看了看小叶儿折回的梅枝,只见那枝条苍劲古朴,‘花’朵疏密有致,清韵流芳,却只是略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显得有几分不自然的笑容,说道:“果然俊逸,拿去‘插’瓶吧。”
说完就低下头去,开始想自己的心事。之所以能得宠,不过是因着这双眼与那陈林有些相似罢了。可终究还有更像他的人。而那人,就要来了……
这些年来颠沛流离,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之中,再也不复当年那个深闺中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柳妃一手按住了‘胸’中,似是想要压下‘胸’中那闷闷得顿痛。只要想起他,就是这样的痛,直痛到了心底的最深处,痛得让人绝望。
“你是朕的……”南皇曾这样对她宣告,那声音如同地狱最深处的诅咒。且言行一致的在她身上肆意掠夺着。她痛苦到了极致,却只能咬紧牙关承受。他是君王,暴烈的君王,她从来不敢忤逆他分毫。他想要的,她就算是想死,也要先满足了他。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柳妃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想起妆奁下压着的书信。也许真的可以杀了他,杀了他自己就自由了。就可以去寻找自己心中的那个人,那个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会看见的人。
那位新人,柳妃还不曾见过。却奉命要亲自替他布置房间。只此一件,已足可见此人在南皇心中的地位了。
听说叫做江黎墨,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性’情脾气。柳妃自失得一笑,想这些做什么呢?难道如今这日子好过吗?哀莫大于心死,她如今所以痛苦,大约就是因为不肯死心吧。
无论天涯海角,无论身在何方,哪怕沧海桑田变幻,她只盼他能安好。
“娘娘,您瞧这样可好?”小叶子的声音将柳妃拉回了现实中。
长叹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看着甜白瓷的‘花’器中一树红梅开得绚丽夺目,阵阵幽静的甜香气息沁人心脾。点了点头,勉强说道:“很好,就放在一进‘门’的条案上吧。想来那位新人也会喜欢吧。”
小叶子笑道:“阿弥陀佛,这屋子就是神仙来了也住得了。若是再不满意,只好让王母娘娘把瑶池仙宫腾出来给他住了。”
不理会小叶子的打趣,站起来绕着屋中走了一圈查看,这是行宫中距离南皇的寝宫最近的宫殿了,其奢华程度堪比仙宫。略一凝神,挥笔写下了“清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小叶子啧啧赞叹,道:“娘娘的字愈发好了……”却似是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
柳妃笑了笑,说道:“他这屋子里什么都不缺了,送副对子,也算件礼物了吧。”
小叶子目光一转,朝着外面的天‘色’看了看,口中说道:“也是时候了,娘娘,咱们去迎接吧。陛下让三宫六院都要到‘门’口出迎呢,这样大的排场,可是哪位娘娘都不曾有过。”
自然,那是因为哪位娘娘都不曾与陈林这般相似。苦笑了一下,带着小叶儿来到了内殿‘门’口。只见早有黑压压一片人,等候在殿‘门’处。
人虽然众多,却是雅雀不闻,人人都安静的仿佛泥塑木雕,站立在雪中,不一会儿功夫,身上就落了一层白‘蒙’‘蒙’的雪‘花’。
位分高的还好些,自然有身旁的宫‘女’太监撑起了油纸伞,遮住漫天飞雪。那位分低的就只好颤颤巍巍缩在雪地之中,一任纷飞的雪‘花’落了满头,又在额头上融化了,残了‘精’心装扮的容颜。
人群中最可怜的要属跪在墙角中的轩辕锦鸿了,因南皇‘交’代要后宫中一体出迎,并没有特意吩咐轩辕锦鸿不必去,因此他就被人直接从殿中拖了出来,往墙角一丢,让他跪着等候了。
柳妃的目光从轩辕锦鸿身上划过,眉头就微微一蹙。这个贱人来做什么?朝着小叶儿一努嘴,小叶儿会意,顺着柳妃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轩辕锦鸿垂头跪在角落里,脸上表情一脉的平静无‘波’,似是带不悲不喜,身上已有了薄薄一层积雪,显然已是跪了一段时候了。
娘娘终究是看这个贱奴不顺眼,小叶儿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有时候瞧着这人倒也是极可怜的,只是自己的主子恨他,自己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当下走了过去,没事找事起来,“喂,跪后面去,一点眼‘色’都没有,这样的日子你也配来接人?别让贵人们瞧见了你,给人添堵!”
一面说着,一面抬脚踢在他身上。却只用了三分力气,不过是做给娘娘看罢了。
谁知一脚踹上轩辕锦鸿的脊背,就觉得触脚一股绵软却温厚的力道似是将他的身体包裹住了。仿佛力气都陷进了棉团之中,竟是丝毫都没触碰到他身上一般。
小叶儿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感觉?定睛在向轩辕锦鸿看去,却见他抬头看了自己一样,一双眸子中‘精’光乍现,却又转瞬即逝。
可只是这么一眼,小叶儿骤然觉得自己似是被山中野兽盯上了,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差点惊呼出声,却见轩辕锦鸿默默站起身来,蹒跚着退到了迎接队伍的最后方,又沉默得跪了下去。
小叶儿只觉得一颗心在‘胸’中噗通噗通‘乱’跳,竟是一时间镇定下来。刚返回到柳妃身边,凑近她耳边,想要将自己刚才的感觉告诉柳妃,却突然听见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小叶儿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慌,随着众人恭恭敬敬屏气凝神等待着新来的那位贵人。
陛下并没有说此人要给予怎么样的身份地位,也不知道是否要纳入后宫之中。只是知道陛下对此人重视异常,连带着众人也不敢稍有轻忽。
号角声与席卷着漫天飞雪的西北风‘交’织辉映中,只见一辆由四匹乌黑的骏马所拉得涂朱抹金的奢华马车停了下来。
小太监连忙迎了上去,一张乌黑的雕‘花’踏脚放在马车前。柳妃目光一闪,认出那踏脚竟是沉香木所雕刻而成的。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沉香木并非木材,而是由一种特殊的香木凝结而成的,树木中的油脂渗透进香木之中,才会形成小小一块的沉香木。
从来十两黄金一两沉香,寻常人家若是有巴掌大的一块,就足矣作为传家宝了。而南皇竟舍得用沉香为此人做出一个下车用的踏脚来。
仅仅是因为听说此人受了伤,‘腿’脚有些不方便。
君王的宠爱,可以一致如斯……
只见滚金镶珠的车帘徐徐挑开了,众人都不禁凝住了呼吸,看向车中。
一直穿着寻常皂‘色’软靴的脚踏上了沉香木所雕的踏脚,随着车旁太监谄媚的一声:“江公子,您小心着些,奴才搀着您。”一个裹着紫貂披风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柳妃的呼吸一滞,这……不正是那日她在画像上所见之人吗?不,不是他。那画像少说也有十年光景了,画像上那人断然不会年轻到这样的地步,原来天下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柳妃心中暗想着,身子却随着众人对江黎墨俯身一礼。
江黎墨伸出一脚踏出了车外,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吹散了车厢中的暖香气息,放在车厢角落中的青铜小熏炉上那缥缈的白烟陡然一‘乱’,还来不及细看就让太监扶了下来。
这么多人啊……
触目是黑压压一片人群,路上已是知道了南皇让后宫诸人都来迎接自己,原本已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可陡然看到上千人站在面前,还是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是怀着刺杀他的心思来的,却没料到他光后宫中的妃嫔公子就有数千人之众,他若真敢下手的话,那用不着‘侍’卫来,这些人一人一拳也能活活将他打死了。
怀着鬼胎战战兢兢走下了车来,见众人纷纷对着他行礼,连忙还礼不迭。正口中期期艾艾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就见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披了深紫是貂皮的昭君兜的‘艳’丽‘女’子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江公子一路辛苦了,请随我来。”
江黎墨看着那‘女’子冰肌‘玉’骨,举止娴雅,显然是腹有诗书,当下不敢怠慢。正不知道如何称呼,只见那宫装‘女’子身边的小丫鬟就含笑说道:“这位是我们柳妃娘娘,公子住的屋子还是我们娘娘给您收拾布置的呢。”
江黎墨连忙向着柳妃道了谢,心中忐忑着跟随她来到了一座奢华的宫殿前,抬头看了看‘门’口的字,半天才认出来是“心悦居”这三个字。
柳妃看着他在口中轻轻念叨着殿‘门’,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江公子只怕读书极有限。口中念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转头看江黎墨似是浑然不解,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头。
难道陈楚若所说的帮手就是这么个人不成?
一面带着江公子往屋中走去,一面继续解释道:“这是《越人歌》中的句子,这歌是一泛舟的越国人对一位王子所唱,歌中讲的是爱慕之意。”
从来没有哪位嫔妃公子曾有幸住进过这个心悦居,人人都知道此乃是宫中提都不许提的事。可今日,南皇却命人打开了殿‘门’,又叫柳妃亲自去布置停当了。
江黎墨却没有看到旁人眼中的羡慕之‘色’,他瞬间抓住了重点。“泛舟的越国人,那个……是男是‘女’?”难道这位南皇陛下还有点别的爱好不成。
细一回想,方才迎接自己的人中确实有不少位粉妆‘玉’砌的少年公子。
他不知道?
那这件事,可就有趣了……
柳妃略带吃惊的看了江黎墨一眼,却还是回答道:“自然是男人,这越人歌讲得本是同‘性’之间互相爱慕之情。”
一面说着,一面留着去看江黎墨的反应。只见江黎墨张大了嘴,向后倒退了两步,几乎要摔倒在地。
这……这……自己这算不算是跳入虎口之中了……
天!那个南皇生‘性’残暴已经够糟糕了,怎么还……怎么还有断袖之癖啊!
那自己岂不是,岂不是要……
江黎墨打了个寒颤,浑身颤抖了起来。
柳妃心中一惊,眸子却是飞转了起来。看来这个江黎墨什么都不晓得,若想是除掉南皇重获自由,怕是多半还是要看自己了……
略一思索,已转头向着随了江黎墨进来的小太监说道:“江公子初来,还不曾有合身的衣物,你去内务府叫人过来,给公子裁制新衣。”
小太监看了看柳妃,又看了看江黎墨,似是有些迟疑。小叶儿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小太监说道:“正好我也要去趟内务府呢,公公与我一道吧?”
一面说着,一面凑上了前去,手腕一番,‘露’出一枚雕琢得‘精’巧的金锞子来。伸手一拉小太监,那金锞子就顺着小太监的衣袖滑进了他的袖中。
小太监一愣,这金锞子比自己一个月的月例银子都值钱。怨不得宫里人人夸柳妃娘娘慈和大度!连忙就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奴才这就是去。”
等两个人出去了,小叶儿似是无意中一带似的,宫殿大‘门’就紧闭了起来。
江黎墨只觉得眼前的柳妃骤然变‘色’,‘逼’近了自己问道:“陈楚若和惜月公主叫你来做什么?可有捎带什么话过来?”
江黎墨一怔,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位就是会在宫中帮自己的人。
下意识的摇着头回答道:“那惜月公主看起来霸道得很,只说我没什么用,并不曾‘交’代什么。另一位也只说你会帮我……”
柳妃的眼睛眯了起来,原来这位被送来,不过是想要让南皇分神,并不曾在他身上寄托太大的希望。可忍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再微小的希望柳妃都不愿意放过。
一双如‘春’水潋滟的眸子在江黎墨身上上下打量着,看得江黎墨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柳妃目光一闪,突然问道:“你的‘腿’是外伤吗?伤了几日了?可严重?”
听闻武功高强之人,能用内力替别人疗伤,若是南皇重视他到了如此地步,那大约肯的吧?
江黎墨没料到柳妃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伤‘腿’来,倒是生出几分感动,连忙说道:“不要紧了,已是快要好了,想来再将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柳妃点了点头,一个计划浮上了心头,蓦然一笑,江黎墨只觉得眼前百媚横生。
“陛下还有几日才能回宫,你先好好养着吧。”柳妃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而去。
南皇为大将军南陌离送行,亲自护送灵柩又眼看着他入土,这才返回宫中,算算日子,他应该已到了吧?南皇心中升起一股急切之意。这些年的动心忍‘性’,竟从来不曾如今天般,少年也似的冲动。
心中却觉得期盼着能立刻就见到江黎墨,却又有三分怯意,怕他不像他,让自己失望,却又怕他太像他了,让自己伤怀。
怅望着大殿上高悬的心悦居三个字,竟有几分不知道如何面对。深吸了口气,这才推开了殿‘门’。
整整十五年了,他抬‘腿’迈过大殿的‘门’槛,只觉得双‘腿’如有千斤之重,每一步都似是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坐拥南朝天下,他指点万里江山,他杀伐决断,他也快意恩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上空了一块。
那种心空了的寂寞和苍凉,却有无论如何都填不满。人人说他荒‘淫’好‘色’,可谁又知道,他收集的所有俊俏男‘女’,不过是因为他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像他。
人人道他暴戾狠辣,可谁又明白,他真正期望的不过是他的一个笑容,只需他一笑,自然就能救他与地狱的烈焰之中,让他重返着浮华凡尘!
今世今生,这都是他命里的劫难。然而看到他画像的那一个瞬间,他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他甚至希望自己能相信转世轮回,相信他与他在三生石上早有誓盟!南皇沉重的脚步踏入了大殿之中,大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跪伏了下来,一齐向着南皇请安,可南皇却似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缓缓略过众人,向着江黎墨走去。是他,一定是他,他回来了!他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中。
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湿润了,带着‘潮’乎乎的让人发酸的感触。隔着眼中朦胧的水雾,就看到他似是与自己一般震撼,他站在几案前,正凝望着自己。
南皇张开双臂,带着颤抖的声音轻呼了一声:“小林!你回来了?朕终于等到你了!十五年了,小林,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朕整整十五年啊!”
南皇几步走到了江黎墨身前,一把将他僵硬的身体拥进了怀中。
江黎墨只觉得整个人被紧紧勒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头戴冕旒冠,身上一身明黄‘色’的滚龙绣袍,脚踩金靴。就算是江黎墨也在瞬间就认出了此人就是众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南皇陛下来。
可谁料想,铺一见面,他就紧紧将自己抱在了怀里,想推又不敢……
传说他一夜之间血洗整个村庄,从鬓发斑白的垂暮老者,到呱呱坠地的无知婴孩,无一幸免,无一生还。
传说他所到之处,满山遍野鲜血成海,尸骨遍地堆积如山,竟至于无处掩埋。
传说他……
种种暴烈的传说吓得江黎墨连根手指都不敢‘乱’动一下,紧咬着牙,承受着南皇的拥抱。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过,只觉得‘胸’前中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就在江黎墨怀疑自己会否就此被活活勒死之际,柳妃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臣妾听闻陛下回宫了,特意做了些‘精’致的吃食,供陛下与江公子把酒小酌。”柳妃从内殿转了出来。
南皇似是被柳妃这一声唤回了心神,这才缓缓松了手,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出口的语气冰冷而生硬,“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柳妃一怔,南皇还从不曾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连忙俯身跪到,口中谢了罪。
江黎墨却突然看到了亲人一样,让柳妃走了,宫中岂不是就剩下了自己与南皇两人,这人……这人是个断袖的啊。
连忙说道:“陛下,是我让柳妃娘娘帮忙做好的送来的。”
听说是江黎墨的让人做的,南皇心中顿时一暖。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既然如此,就让人端上来吧。”
柳妃松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来。
酒菜陆续端了上来,南皇居中而坐,柳妃站在他身后服‘侍’斟酒布菜。江黎墨战战兢兢的在南皇对面坐了下来,就听见柳妃说道:“陛下今日大喜,臣妾恭贺陛下喜得佳人。”
殿中的熏炉不知何时被点燃了,袅袅青烟环绕在殿中,‘交’织了美酒醇厚的香气,弥漫四散开来。阵阵暖香中,南皇只觉得全服心神都放在了江黎墨的身上。
南皇看着江黎墨与陈林酷似的脸庞,心中生出无限感慨,这眉眼,这口鼻,甚至这眼‘波’的一转,竟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
柳妃使了个眼‘色’,江黎墨连忙端起酒杯来,对着南皇说道:“陛下,我敬您一杯。”
南皇毫不迟疑的端起了酒杯,说道:“你不要客气,你叫江黎墨是吧?朕以后叫你小林可好?”
江黎墨眨了眨眼,觉得这两句话似乎不挨着,但口中却不敢反驳,小林就小林吧,不就是个名字吧。
南皇纵声而笑,将杯中酒一饮而下。柳妃‘玉’掌轻拍了两下,只听得殿外传来了幽咽‘洞’箫之声,随着‘洞’箫声渐次由远及近,几个穿着轻薄舞衣的俏丽‘女’子鱼贯而出。
柳妃后退了一步,清冷的歌声从她口中传了出来,“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与广寒乎……”
歌舞声中,南皇只觉得心情渐渐好转,与江黎墨‘交’杯换盏,听着他褒贬御厨的手艺,竟蓦然生出一股岁月静好之感。
柳妃一曲唱毕,走到了席前,满满斟了一杯酒,却含笑递到了江黎墨的手中,眼风一扫,示意他亲手递给南皇。
江黎墨心中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双手端着酒杯,才向前一步,突觉得脚下一个趔趄,竟似浑身脱力了一般,整个人向着地上扑去。
还不等他身子落地,只觉得眼前景物一转,自己已经落在了南皇臂弯之中。
只见南皇面带急切,对着他问道:“怎么样?可摔着了?”
江黎墨心头狂跳不止,看着南皇越凑越近的脸,心中暗暗叫苦,刚要说自己没事。
却见一旁柳妃说道:“都是臣妾不好,竟忘了江公子‘腿’上有伤了。只说御医也说没法子,只能等着慢慢长好罢了。除非有内家高手,愿意用内里输入他体内,才能解江公子痛楚。”
南皇连忙问道:“小林,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朕?可还疼不疼?”
江黎墨一怔,他的伤‘腿’早已经好了不少,并不算多疼了。为什么柳妃如此说?心中虽然不解,口中却还是顺着柳妃说道:“是,伤在了‘腿’上。这几天又下雪,大约是因为天冷,所以疼得格外厉害,刚才坐久了,猛一站起,就站立不稳了。”
南皇心中一紧,竟似自己感觉到了他‘腿’伤的疼痛一般,一把想要将江黎墨从地上抱起,却突然发现双膝一阵酸软,竟坐到在地。
柳妃连忙走过来搀扶,口中问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南皇见她一脸关切之‘色’,星眸流动,满满具是柔情,不似做伪,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道:“只怕酒有问题,我如今提不起力气来,怕是不能救伤,只能杀人了。”
他脸上笑容‘阴’恻,目光缓缓在殿内众人脸上划过,看得每个人都心中发麻。这才一手撑住桌子,一手携了江黎墨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丹田中数十年的浑厚内力,所余似是不足三四成了。
想到有人趁着自己骤见江黎墨一时间心神失守,竟然给自己下毒,心中一股戾气生出,挥手喝退了众人,只留下柳妃和江黎墨二人在殿中。
柳妃看着南皇行动见了迟缓,心中知道‘药’效已起了作用。可却听他说自己尚能杀人,心中有些疑‘惑’不定,一时不敢动手。故意说道:“陛下,难道是有什么人想对咱们不利吗?”
南皇缓缓摇了摇头,伸手自己斟了杯酒,放到鼻端轻轻嗅问。又思忖了片刻,才说道:“酒中无毒……”
柳妃留意观察着南皇的神‘色’,说道:“陛下要紧吗?可还有内力?”
难道是她?南皇见她问得古怪,心中升起了一股疑‘惑’。猛然伸手抓住柳妃细嫩的脖颈,手上用力一捏,口中‘逼’问道:“你怎知我损失的是内力?难道是你这贱人?”
柳妃难道一声不好,竟然在情急之下说走了嘴。双手奋力抓住南皇的手臂,想要拽离自己的脖颈,却哪里能掰动分毫。
她知道南皇素来机警,不敢在酒中下毒。这才以十香软筋散‘混’在香料之中,又故意载歌载舞,让江黎墨与南皇谈笑,谁知南皇内力如此高强,既是中了烈‘性’毒‘药’,却依然有此武力。
一咬牙,将心一横,双手垂下一秉小巧的匕首从袖中滑落到掌心,向着南皇猛然刺了过去。
南皇冷哼了一声,一掌平平击出,只见柳妃的身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正砸在了青铜熏炉之上。随着柳妃一声痛呼,那熏炉骤然倒地,殿内一时间香气大盛。
南皇浓眉紧锁,屏住了呼吸。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这贱人竟然在香中‘混’杂了毒‘药’,怪不得自己竟一时没有发觉。
豁然起身,一把拽住江黎墨,对他说道:“小林,你不要怕,这贱人虽给我下了毒,但我真气还在,只要走出大殿去,离了这毒源,不出半个时辰,自然能恢复如初!”
江黎墨袖中揣着匕首,此事也战战兢兢,想要拿出来又不敢,可不拿出来有听说他不过半个司辰即可复原。思忖了半晌,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随着南皇跌跌撞撞走到‘门’口,眼看这南皇就要打开殿‘门’出去。若是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了。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地上喘息的柳妃,知道她还没死,心中一定。
福至心灵,身子向后一躺,随着咕咚一声,整个人已摔倒在地上。
南皇看见江黎墨摔倒,果然停下了手中要开‘门’的动作,几步走了回来,俯身将他抱起,江黎墨此时再也顾不得许多,装出亲昵之态双手抱住南皇的脖颈,在他背后掏出匕首来。
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江黎墨浑身颤抖,一手紧紧揽住了南皇的脖颈,一手举起匕首。江黎墨手中举着匕首,却无论如何都刺不下手去。正自咬牙切齿暗自用力,突然间看见柳妃嘴角滑出了一丝鲜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
是死是活就这样了吧!江黎墨双眼一闭,手中匕首狠狠刺了下去。只听见南皇“啊”的一声大叫,不似呼痛倒似是遭遇了伤心事一般。
江黎墨只觉得手中匕首刺入南皇的后心,匕首入‘肉’不过半寸,就感觉到南皇全身骤然一紧,结实的肌‘肉’纠结起来,竟死死拦住了匕首去势。
南皇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看着怀中的江黎墨,口中说道:“你……你……小林,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当年没有救你?”
江黎墨只觉得一股血腥味直冲鼻端,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只道自己必然会遭遇与柳妃一般无二的下场,谁知道南皇竟然依旧对自己细声漫语。
江黎墨嘴‘唇’抖了几抖,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匍匐在地上的柳妃不知何时竟然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爬了过来。
南皇凝望着怀中的人,后背犹自扎着匕首,这样的小伤还不至于让他放在心上。只是眼前的江黎墨与记忆深处的陈林‘混’合在了一起,深深疑‘惑’为什么小林要扎自己一刀呢?
柳妃咬着牙一步步爬到了南皇跟前,骤然深处双臂闪电般抱住了南皇的双‘腿’,口中娇呵一声:“江公子松手!”手上就使出了浑身的力道。
江黎墨一惊,下意识的放开了环抱着南皇脖颈的手臂,感觉到南皇正抱紧自己的身子,顿时觉得无法再忍,双手用力推向了南皇的‘胸’口。
这一下却正是顺了柳妃用力的方向。南皇今日先是给南陌离送葬,又初见了江黎墨,自以为是陈林失而复得,心中大悲大喜。又是开怀畅饮之后,此时已然有些模糊。突觉得身上和‘腿’上一齐有力道袭来。
心中却只惦记着要抱紧了小林,他身无武功莫要摔坏了他。因此索‘性’向后倒去,护住怀中的江黎墨,却忘记了自己后背还‘插’着一秉匕首。
随着咕咚一声,南皇躺倒到了地上。后背的匕首触碰到大殿的地上,出发金‘玉’相击似的一声来,匕首从后肩穿透了南皇的身体。
柳妃原地打了个滚,避开了倒下的南皇,此时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江黎墨却始终被南皇护在怀中,并未伤到分毫,此时见一秉匕首从他肩头透体而过,紧挨着自己的脸庞划过,心中一惊,大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南皇怀中跳了出来。
南皇骤然一痛,低头看着自己身体里的匕首,带着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肩头穿过,离心脏不过几分的距离,若是再偏上一偏,只怕饶是自己武功高强,也是无可奈何了。
呼吸间都有着烧灼般的痛感。是小林要杀自己吗?
南皇没有理会自己身体内的匕首,反而提起一口真气冲地上一跃而起,口中发出悲愤的大笑声来,“哈哈……哈哈哈哈……连你也要杀我?来吧!都来吧,还有谁?你们都想杀了朕吗?”
“南皇!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殿‘门’外传来‘女’子的一声娇呵,殿‘门’被一脚踢开了。
南皇眼中闪过一丝暴烈,随着清冷的寒风吹进大殿当中,旖旎的暖暖香气被吹散开来,南皇陡然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口中长啸一声,双眸在殿外三个人脸上划过,“陈楚若、楚宇晨、惜月公主……很好,看来你们人来齐了?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上吧。正好给朕的大将军南陌离陪葬!”
惜月公主冷笑,“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是我们三人的对手吗?”
南皇不再说话,浑身一震,那匕首竟从他后背飞‘射’而出,咣当一声跌落在了地上。三人都是一惊,想不到南皇对真气的控制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南皇出手如电在自己‘胸’口大‘穴’上凌空指点,之间随着匕首‘射’出而喷薄的鲜血霎时间就止住了。
他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速度却着实惊人,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早就替自己处理好了伤口。只见他动作没有一丝懈怠,‘抽’出随身的长剑递出,快如疾风骤雨一般,霎时间已经连刺了七剑。
三人连忙各出兵器抵抗,却依旧被他‘逼’退了两步。
南皇哈哈大笑,大喝道:“就凭你们三脚猫的本事,也敢欺上‘门’来?”南皇自知身上已经中毒,随时可能发作起来,体力更是远非往日可比,此时的危险胜过平时千万分。
口中虽然嘲笑三人,手中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秉长剑挥洒自如,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招招很辣,都是以命相搏。
三人虽然都明白南皇此时的心思,无奈南皇手段太过高明。兵器才一相‘交’,就感觉到一股浑厚的内力顺着剑柄直窜如身上,震得几乎要将兵刃脱手而出。
即使三人联手也难挡其锋芒,只能运起轻功来,以身法躲闪,不敢与他硬抗。三人心中都是同一念头,要尽力拖住南皇,拖到他身上的软筋散发作起来。
南皇自然也明白三人的打算,因此上一招比一招快,连连向着三人发起攻击。见三人躲闪时各向一方,心思火光电石般飞转。
当下不理另外两人,只将攻击对准了杨楚若一个。强大的气势笼罩开来,直‘逼’得杨楚若头上冷汗森然,几乎没有了招架之力。
楚宇晨心中大急,欺身而上,想要救援,却见南皇手中虚晃了一招,口中高喝一声:“去!”陡然转身,高抬右‘腿’狠狠踢了出去。
楚宇晨一心回护杨楚若,猝不及防,竟被踹的横飞了出去。幸而他应变静敏,凌空一番,这才双足落地,饶是如此,也是‘胸’中闷闷生疼,后退了三步有余。
南皇疯魔了一般扬天长啸,只觉得同时与三人鏖战是难得得畅快淋漓。
此时他心中早已是腾满了怒火,正好借此一战尽数宣泄了出来。
刹时间四人‘插’招换式,已缠斗了百余招,惜月被南皇一剑刺伤了‘腿’侧,倒在了地上。楚宇晨与杨楚若二人心意相通,互相配合变化攻守,却因失了惜月公主相助越来越见落了下风。
南皇眼见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后力不继,知道机不可失,口中大喝一声:“拿命来!”手中长剑直取杨楚若的咽喉。
楚宇晨眼睁睁看着长剑一寸寸‘逼’近杨楚若,心中大惊,此时却回护不及,双目充血,口中急喝一声:“不要!”
杨楚若见自己全身都被南皇剑气笼罩,自知难以幸免,更是双眼一闭,手中长剑掉落在地。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粒小石子凌空飞来,直击在南皇剑头,南皇那拔山举鼎之力在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石子之前,却似三岁幼儿一般。
南皇只觉得那石子如同夹了风雷之势,手上一麻,长剑险些脱力而落,整条胳膊在瞬间就使不出任何力气。
几人都被这剧变所惊,一齐望向了石子袭来的方向。
只见一青衫少年站立在宫墙之上,一只手中垫着三五粒石子,另一只衣袖却是空‘荡’‘荡’随风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