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头蛇毕竟没读过什么书,即便是学着评书先生的腔调,好多事他也说不明白,把大家听了个云山雾罩。
其实那天一大早大家就发现街面上不太平,但苦力们心想:我们就几个穷光蛋,人家还能怎么着?又兼着这些苦力大多又是些干一天吃一天的主儿,真正的家无隔夜粮的,也就和往常一样,拉帮结伙的蹲在人市上等活儿干。可是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不对劲儿,日本人好像是铁了心要闹腾到底,一点儿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平时在街上巡来巡去的“臭脚勤”(巡警的绰号)也不露面儿。苦力们眼瞅着附近几家熟悉的店铺被又抢又烧的,店主伙计跑的稍慢就被被砍翻在街上,生死不知,还有日本人在店内嘻嘻哈哈的放起火来,就连苦力们平日里最爱光顾的小包子铺也遭了殃。至于殴打路人,就更是顺手稍带了,也不管人家穿的是西装还是长衫。
苦力们蹲不下去了,就这乱糟糟的局面,哪里有主顾上门儿?眼看东洋人越闹越凶,要不是苦力这边全是膀大腰圆的棒小伙儿,又是成群结队的,恐怕日本人早就过来寻衅了。饶是如此,也时不时的挖过来凶狠狠的几眼,弄得苦力们肝儿颤,脊梁骨也是毛毛的,有几个还开始担心起家里来了。这到怪不得这些苦力们胆儿小,他们不过是些良善的社会底层人士,既没有远大的理想报复,也没有高超的武艺,想让他们此时挺身而出实在的难为他们,毕竟这是连警察都不敢管的事儿。
范四爷毕竟有些阅历,眼见这活计是做不成了,更怕在这里呆久了出事,就让大家各自回家去,回家里路顺道儿的,尽量结伙儿走,要是因为落了单被日本人砍上一刀就划不来了。可就在回家的当口儿上出事儿了。
苦力中大水牛和草头蛇原本是当过兵的,都有些胆识,尤其的大水牛,骨子里还隐隐的有些豪侠之气。眼瞅着他们熟悉的那家包子铺老板给砍了一刀时就想站起来,被草头蛇和范四爷给拽下了,说这事不关己的事情还是躲远点好。
范四爷让大伙儿回去时,生怕大水牛惹事,特别叮嘱着草头蛇和小顺子把他给看住了,可是到了还是没看住,这才惹下一桩祸事来。
人市是和把式场紧挨着的,或者说是有了人市这些吊儿郎当,过一天是一天的苦力们,凭着这些苦力们一天三文两文的打赏才有了把式场这些艺人们的生计。因此人市其实和把式场就像这城市里的一对孪生兄弟,两边的人多有相识的。
苦力们还没走到人市口儿,就看见从把式场那边逃过一名女子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把式场里有名的“大鼓妞”艺名赛贵妃。
这赛贵妃算得上是把式场的一枝花,人长的丰满性感,特别是一双眼睛,特别的勾人。长的漂亮倒也罢了,偏偏又会打扮,乌黑的头发烫成个大波浪,又置办了七八件颜色花式不同的旗袍,叉子一直开到大腿,让人看了血气就直往上涌。苦力们不管哪天收了工都得往她那场子里丢个十文八文的。可今儿个赛贵妃却狼狈不堪,头发乱了,高跟鞋也飞了,旗袍的叉子一直让人给撕到肋条子下面,满脸的眼泪鼻涕,就这么也没跑脱。身后面几个倭子大呼小叫的追上来就把她按在墙面上,掀起旗袍的后帘就要行淫,这大日白天的!
若是惹了别人受辱,苦力们也就忍了,毕竟和自己不相干,偏偏这赛贵妃也算是这些苦力们的“偶像“兼梦中情人。常言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苦力们虽说胆小,可仗着人多壮胆,呼啦一下就炸了营,虽说真正冲上去动了手的只有大水牛和草头蛇两人,但有余者在后面站脚助威,声势还是蛮强的。
大水牛冲上前去搬过一个倭子的肩膀照脸就是一拳,这力使的大,打的那个小矬子在地上滚了两个滚儿。草头蛇借机上前一把推开正抱着赛贵妃胯骨的倭子,把赛贵妃拉倒一边安抚去了。
见同伴挨了打,这群倭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们只有三五个人,却一点也不把这十来个苦力放在眼里。其中一个倭子拎起竹枪就这大水牛就是一个突刺,手法老道,显然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不过大水牛也不含糊,当年也练过拼刺刀。身子一侧,那竹枪就从腋下刺空了,然后抢进一步,左臂把竹枪一夹,翻腕子攥紧了,腾出右手来,对着这小子的脸上就是砰砰两拳,当场打掉一颗牙齿,眼眶子也立刻靑了起来。可是这小子还算硬朗,死撑着就是不松手,大水牛迎面又是“嘡”的一脚,把这小子也给踹躺下了。
“谁还来?”大水牛一叉腰,颇有些英雄气概,可惜还没英雄了几秒钟,一个倭子就摸出一把“王八盒子”来,对着他就是一枪。大水牛觉着有人在他胸前狠狠地打了一拳,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低头一看胸前直往外冒血,有心想站起来,却觉得手脚都软了,用不上力气。
倭子们一看打倒了领头的,立马举刀挥枪的冲了过来,苦力们虽说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可毕竟没见过这些阵仗,呼啦一声顿时做鸟兽散,多亏了范四爷和草头蛇有些胆识,和小顺子赛贵妃一起,架起大水牛一起逃了。
先开始大水牛还行,可跑了几百米后,胸口的血不停的往外流,眼皮子打架,站都站不住了。偏偏他又生的高大,草头蛇和小顺子都背不动他,范四爷年纪大了没力气,赛贵妃是个女流更不消说了。
漏船偏遇顶头风,就在这时,从对面胡同里又钻出来四五个头上缠着白布条的倭子,年龄都不大,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的。范四爷见了,说了声:“不是我不仗义,是这事儿我实在是管不了了。”话音没落,人先跑的没影了。
小顺子的腿肚子直打哆嗦,颤颤巍巍的问草头蛇:“大哥,怎……怎么办啊。”
草头蛇往手心上啐了一口吐沫,狠狠地说:“还能咋办?你要是爷们儿,就和哥哥我一块儿和他们拼了。”
草头蛇把街上的局势说了个口沫横飞,每说到自认为关键处,还故意学者把式场的评书先生,停下来喝茶抽烟,同时偷眼看四周,当看到所有的人都预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时,让他十分的有成就感。
但也有心中急如火耐不住性子的。柳翠翠见草头蛇老拿架子,劈手便夺了他的茶碗骂道:“外边都杀人放火了,大水牛也伤了,你还在这儿说书?再拿糖我扯烂你的嘴!”
其他人也都心里着急,也就起着哄对着草头蛇就是一顿数落,草头蛇一张口难辨八方,只得告饶说:“各位各位,我不拿糖了行不?”
“那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对呀,快说!”
“说!”
草头蛇只得接着说:“原本我是以为活不出来了,人家可是有刀有枪的,咱手里寸嘛没有,眼瞅着就不行了……”说到这里,他又习惯性地装腔作势去拿茶碗,却不承想拿了个空。才记起茶碗被柳翠翠夺了去,再看四周诸位的眼睛个个都跟喷火似的,只得尴尬地笑笑,继续说道:“我们原以为是活不成了,可这时不知道从哪儿过来一个穿西装的,对着那几个小子就是一顿耳光八嘎,那几个小子还真怕他,又是鞠躬又是嗨一,你们猜这人是谁?就是以前和我们一起扛活的小山三郎!”
“他?他不是日人吗?咋就帮咱?”这是认识小山三郎的人说的话。
“小山三郎是谁啊。”有个不认识小山三郎的房客问道。
草头蛇接着说:“这小山三郎以前是和我们一起做苦力的,现在当了医生拉,自己开了家诊所,他还真仗义,把大水牛弄他哪里去了。”
这时一名房客插嘴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这小山三郎再怎么也是个日本人,你就这么把大水牛放心搁他那里啊。”
小顺子一直没落着说话的机会,这时说:“牛哥不是一个人,赛贵妃赛老板在那里照顾着呢。”
那房客略带猥亵地说:“这更是你们的不对了,这不是把羊肉往狼嘴里送吗?赛贵妃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你给搁狼窝里,那还能囫囵着出来啊。”
柳翠翠看着那房客,自己心里也实在是没底,便慢悠悠地说:“那小山三郎当初在这儿住的时候,觉得是挺好的一个人啊。”
那房客不屑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山三郎再怎么好,他也是个倭子。”
草头蛇这人缺点多多,却有一样好处,就是不喜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光自己不喜欢说,也不喜欢挺别人说,总觉得那不是爷们儿所为。原本他也觉得把赛贵妃和大水牛放到小山三郎那里不怎么稳妥,但是经这个房客一激,便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这话我不爱听啊,倭子怎么了?倭子怎么了?!甭管哪个国家,这人里头都好好人坏人不是?就算有一万个一万万个黑心倭子,你就不兴里面有个把好的?咱们华夏大国,礼仪之邦,每个月还得枪毙几个杀人犯呢。再说了,你也不出去瞅瞅去,当时那阵仗,你能怎么着啊。你有更好的辙没?”
大家正争论着,忽然外面又有人砰砰地砸起门来。
众人听得有人砸门,心里都是一惊,小顺子的脸都吓的白了。屋子角那桌坐着的两个穿长衫的人也稳不住了,直把手往后腰上摸。
柳翠翠虽然是个女流,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比谁都镇静。她先使个眼色指使大伙计去开门,但那伙计畏畏缩缩的不敢,柳翠翠低声骂了一句,自己来到大门前,先把着门缝儿往外一瞧,然后就急着把门打开了。
门外先抢进来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小少年来,一头扎进柳翠翠的怀里喊了声“妈!”原来是柳翠翠的儿子小德子。
随后又进来一人大家都认识,正是苦力强。苦力强进的门来先转身把门有关好了。
柳翠翠上上下下把小德子打量一番,确认完好无损后才对苦力强说:“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苦力强苦笑着说,码头给日本子封了,根本走不成。
这时小德子说:“妈,是强叔带我回来的。”
柳翠翠连忙道谢,程子强摆手说:“别接,别谢我。我还得感谢你家小德子呢。”
柳翠翠说:“他一个小孩子家家,你谢他做什么?”
程子强说:“这倭子虽然可恨,却也不是没规矩的。至少对穿日式学生制服的人从来不难为,哪怕他不是日本人。我是托了德子褔,一路上人家都以为我是帮德子扛行李的,才没出什么事儿。”
草头蛇叹道:“这些倭子,还真是怪啊。”
这是两个长衫的汉子走到程子强面前,先鞠了一躬后说:“少爷,老爷和太太让我们在这儿等您,你现在就和我们走吧。”
程子强白了这二人一眼说:“这兵荒马乱的,真麻烦你们了。”
二人忙说:“哪里哪里,都说好了,我们坐日本牌照的车出城,很安全。很安全的。”
“好啊。”程子强嘴上应承着,身形一晃,其中一个汉子顿时觉得眼前一花,腰上一轻,一把白朗宁已经到了程子强的手里。另一人忙去摸枪,就觉得牙齿一痛,程子强已经把枪管塞进了他的嘴里。
“拔枪啊。”程子强调侃地说:“就算你拔出来也不敢打我,多不公平啊,只有我打你的份儿。”说着顺手把他的枪也给摸了。
众人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平日里这个苦力强老老实实的样子,却不知有这么快的身手。柳翠翠更是一手楼紧了小德子,另一手掩了嘴巴。
程子强拿枪指了这两个人,让草头蛇打开门,一个人屁股上一脚给踹出去了。然后对大家说:“大家赶紧收拾点重要的东西咱们得赶紧出城。”
“出城!没这么严重吧。”一个房客道“这些倭子每回都闹不了多久的,最后还是的咱们的警察出来收拾残局啊。”
程子强说:“这次可不太一样,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巡警局子被倭子围攻,白警长,大家都认识吧,跑的慢了一点,给活活砍死了,脑袋都让人家给挑到竹竿子上了,我看呐,这回搞不好还要打仗呢。”
“是不是真的哦。”这也不怪大家不相信,这话确实太耸人听闻了,白警长不是昨儿个还在这儿喝酒呢吗?这能说没就没了吗?。
倒是柳翠翠担心儿子的安危,便说:“我看强哥说的对,这城里不安全,我去收拾一下和强哥走。”她这一带头,大家纷纷议论不已,分成了两派,有赞成走的,也有赞成留下的。
程子强也不再劝,小顺子怯怯地问他:“强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程子强说:“你不也才从街上回来?难道没看见街上的事儿?我这反正是为了大家好。”
草头蛇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严重,不过我看强子放着大少爷不当,来和我们一起走,必定有他的道理。我信强子。”
正说话间柳翠翠下来了,拎着个装着细软的包袱。大家都惊异她怎么收拾的这么快,却不知道柳翠翠原打算和程子强私奔的,早就把东西收拾了一遍,自然是快了。
柳翠翠把钥匙交给了几个不愿意走的房客,又叮嘱了一番,其余的人强壮的纷纷提了棍棒和程子强一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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