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候,沈墨砚忽地又瞧见有个人影从游廊上闪了出来,依稀可见,正是夏忠。
夏忠抢到妙机跟前,一个打耳光将其掴到在地,破大骂:“贼骗子!你敢跑?”
妙机双手乱摇:“没没没……没跑没跑,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个东西没拿,想回家去取。”
“去你奶奶的!”夏忠又是一巴掌,“你个穷骗子有个什么家?嗯?你那个破布包里装的什么?”
“明日……明日做法的贡品,我已诓得你家宗主云里雾里,他现在什么都听我的,我在这里慢慢治,一年半载也拖得住。”
“你邀什么功!那是我主人为你打得一手好掩护,如若不然,你哪里诓得住?”说着一把抄过妙机怀里破布包裹,抖开一瞧,冷笑一声,“好啊!让你不要骗财,你听不懂?”说着抡圆了膀子将妙机一通好抽。
妙机又哭又嚎,夏忠也怕事情闹大,便不打了,低声呵斥:“嚎什么?回屋待着!明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着将破布兜起,显然要据为己有。
“知道知道,小人知道。”妙机爬了起来,怯怯地说:“夏爷,这包东西明个,明个小的还得用呢。”
夏忠说:“你当老子是傻子吗?你要用这金锭子?用来干什么?煮了吃吗?”
妙机不敢隐瞒,将今儿如何诓骗郭裕飞的话大体说类一遍。夏忠听完,冷笑一声:“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说着将布包交还给。
妙机接过,不住地说:“夏爷过奖,夏爷过奖。”
“滚蛋!”
“是是是……”妙机一路小跑,回房去了。
夏忠正要抬步离开,却忽听背后一声轻响,显是有人从高处落地,但声音如此之轻,可见这人身法很强。急急扭身,右手就抄腰间佩刀摸去。
“是谁?”他低声吼叫,却见一个窈窕身影从屋檐下缓步走出,正是沈墨砚。
自绛珠岛上受了郭裕飞惩戒之后夏忠便老实了许多,后麻长老也给自己一帮心腹特地嘱咐,表面上一定要把郭裕飞当主子,要恭恭敬敬,小事上不要推脱。否则挨了打,他麻长老也护不住。
且沈墨砚既是郭裕飞的二夫人,又是郭老夫人的贴身护卫,还是宗内长老,前几日已突破蓝霞六阶,夏忠不得不多几分恭谨,躬身施礼:“属下见过二夫人。”
“请那个骗子回来,是你的主意?”沈墨砚走上来说。
“什么?什么骗子?”夏忠故作茫然之色。
“别装了,你刚刚跟那个妙机的话我斗听到了。”
“这个……这个……二夫人,你这话,小的就不懂了。”
沈墨砚冷笑一声:“我也不管你懂不懂,明天就让那个骗子去宗主那里负荆请罪,然后该滚哪儿去,就滚哪儿去,别说你做不到。”
“这个……这个……小的真做不到。”
夏忠这句话还未说完,沈墨砚以“呛啷”一声,抽龙吟剑在手,剑尖直指夏忠眉心:“能是不能?”
夏忠连忙拜倒:“二夫人息怒,有些事小的真是无能为力,二夫人您就是真杀了我也是无用……我是湖州宗中人,无论是宗主,还是长老,只要有事交代下来,我就得照做不是?”
他这话便暗示沈墨砚,让她去找麻长老说理。沈墨砚自然听得出来,收剑归鞘,又说:“你滚蛋吧。”
夏忠心里头已把沈墨砚骂了千遍万遍,但表面上却只说了声“是”然后低眉顺眼地退来了。
这一幕恰被刚刚回房的妙机瞧在眼里,他看到夏忠狼狈模样好不开心,恶狠狠骂道:“臭贼子,敢扇老子耳光,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嘿嘿,遭了报应了吧?你在这里头不过是个小小执事,也是下人,充什么大尾巴鹰?
老子在这湖州宗里头你混得可比你强,你们宗主见了我都是毕恭毕敬的,你呢?你行吗?”
第二日一早,沈墨砚果真去找麻长老,麻长老正在书房处理宗务,门外守卫夏义来通报说沈墨砚来了。
麻长老知道这个女人找自己准没好事,便对夏义说:“你就说我没起,把她打发了。”
“是。”夏义领命出去,对沈墨砚说:“二夫人,麻长老还未起,你请回吧。”
夏义是夏忠的哥哥,蓝霞五阶修为,是麻长老手底下一员得力干将,在围杀黄长老一役中十分英勇,更得麻长老喜爱,因此已被破格提拔为掌事,脾气也越发大了,虽然麻长老已说过要把郭裕飞当宗主看,但时候一长,他已忘了。
郭裕飞他尚且不想尊重,更别说是郭裕飞的小老婆了,说话语气颇不客气。
他不客气,沈墨砚更不客气:“我的事不能拖,你去叫麻长老起来。”
夏义冷笑:“麻长老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肩重任,是湖州宗股肱之臣,中流砥柱。他老人家休息,无人能进屋打扰。”
“无人能进?”
“自然,无人能进!”夏义狠狠瞪沈墨砚一眼,用眼神说:“我劝你我要提姓郭的,否则谁也不好看!”
不曾想沈墨砚却淡淡地说:“哦,是吗。你刚刚进屋通禀,看来你不算人了。”
夏义大怒:“你找死!”
沈墨砚也不怕他,冲着屋内大喊:“姓麻的,你装什么死?”
“喊什么?冲撞了麻长老,你担得起吗?”
沈墨砚“呸”了一声:“我有什么担得不起的?他是湖州宗长老,我也是湖州宗长老,我与他平级,他年长,我敬他三分。但他为老不尊,净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我可也不能当瞎子!”
夏义脸色铁青:“你再聒噪,休怪我不客气!”
沈墨砚不再理他,又冲着屋内喊:“姓麻的,你出来!”
夏义再也忍耐不住,忽地一掌击出,攻向沈墨砚小腹,他虽动手,但倒也不愿真伤了对方,所以这一掌去势较缓。
沈墨砚轻巧避开,她可不怕把事闹大,立马一掌还回,去势甚疾,夏义赶忙仰身躲开,沈墨砚一掌又至。
夏义除过力量上胜过沈墨砚,此外修为,身法,武艺均处下风。刚刚出第一招时未尽全力,被对方抓了空子,登时落入下风,再想扭转可不容易了。
十几个回合之后,沈墨砚忽地一拳击出,夏义双臂交错封挡,却不料对手拳到身前忽而上举,改拳为掌,“啪”的一声,自己脸上被掴了一掌。
“你……”夏义怒火翻涌,就要使杀招对付沈墨砚,可就在这时,身后房门开了,伺候麻长老的丫鬟出来说:“麻长老请沈长老进入叙话。”
主子有令,夏义只好硬生生收势。
沈墨砚随丫鬟进屋。
麻长老住所是湖州宗宅邸的院中院,小院分三进,房间三十有余,后院还配了个小小花园,里头修有小湖假山。
当下沈墨砚便被领到后院,见麻长老正在向池塘里的金鱼投食。
沈墨砚径直走过去,也不施礼寒暄,开门见山:“麻长老,你找个江湖骗子诓我夫君,意欲何为?”
麻长老微微一笑:“沈长老稍安勿躁,用早饭了吗?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些?我差人刚买来的灌汤小笼包还有豆腐脑。”
“我不吃,你快让那个装神弄鬼的找我夫君把话说清楚,然后滚蛋。”
麻长老仍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地说:“沈长老说谁装神弄鬼?我怎么不知道呢?”说着将鱼食递给身边侍从,去湖边石凳坐了,桌上已摆上了一笼小笼包,一碗豆腐脑,豆腐脑上还加了虾子,海苔丝和肉松。
一坐下,自有人奉上湿毛巾,麻长老接过揩净了手,举箸夹起一只小笼包吃。
沈墨砚说:“就是那个妙机真人,你信口扯出来的人!”
“呵呵,沈长老说笑了,妙机真人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是我信口扯出来的?这得是多高明的法术?”
“姓麻的,你是把我当傻子敷衍吗?”沈墨砚一步逼至麻长老旁边,出掌拍在石桌上头,豆腐脑猛地一晃,溅出些许汤汁。
“二夫人可当心了!”一旁的夏忠抢上来说。
麻长老看沈墨砚架势,知道想要含糊过去是不行了,于是放下了筷子,端正表情说:“你想让妙机走人?”
“是。”
“以你手段,想撵走他,岂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来求我?”
“那骗子已经把宗主诓住了,我若强撵他,宗主必然不同意。他是你找来的,你让他先把真相说出来,然后再走。”
“你跟宗主是夫妻,他还能为了一个外人为难你?”
“可他认定了拿个妙机能救若绢……”
“是啊!这才是关键,是不是?咱们宗主相信妙机真人能救若娟,咱们何必去拆穿他美梦?让他有个希望不好吗?”
“可是……”
“沈长老!”麻长老站了起来,伸手朝湖上拱桥一张,示意沈墨砚过去。
两人走远,麻长老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徐笔宣身亡,燕若绢濒死,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趁这时候多使些手段笼络住宗主的心,这才是真格的,其他的皆是闲事,你管来做什么?”
沈墨砚鄙夷地盯了麻长老一眼,冷冷地说:“你休要编这些糊弄我!我只知道为人妻妾,就要一心一意为丈夫着想,耍心思争宠可不是什么好事。”
又说:“麻武丘,燕若绢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她如今性命垂危,你就不想救一救吗?”
麻长老叹息一声:“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都以为我心狠手辣,以为我没有感情,可我真是这样的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沈墨砚。
他继续说道:“你以为燕若绢死了我不难过?你以为我甘愿如此?她从小便跟着我,十六年了,就是块石头,也有情感了。想救人的心,我可不比宗主轻了。可是,我刚刚也说了,这事由不得咱们了!
你看看这信吧,我前几日,便修书一封用灵萤送至虎燕门总部,想他们询问缚魂红绫价格,得到的答复是一百万两!”
说到这里麻长老面容悲伤,摇了摇头说:“制作缚魂红绫的原料已消耗殆尽,久久得不到补充,虎燕门现在只能兜售存货,那是越买越贵。
一百万?咱们哪里有这么多银两?就算把湖州宗买了,也买不起啊!再者说了,即便凑到了一百万两,即便有了缚魂红绫,可肉桃木呢?如今就算是郭老夫人在这里,也决计讨要不到的,所以燕若绢之死已成定局。”
沈墨砚展开信笺,粗略一瞧,果然如麻长老所说的一般,缚魂红绫目前价格正是一百万一条。
麻长老继续说:“燕若绢的性命你救不得,我救不得,宗主也就不得。既然如此,我干嘛还要花银子雇人来骗宗主?难道我的银子多到花不完不成?
我花着银子,只是宗主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死讯,咱们也要理解,再给他些时间,让他慢慢接受。
然而这时间,谁能给?可不就是那个妙机道人吗?”
沈墨砚听了这番言论,感觉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即便事出有因,也不能看着丈夫受骗,一时间犹豫难决。
这时候夏义过来说:“麻长老,阳炎族的使者来了,正在宗内大堂上等您。”
麻长老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转向沈墨砚,“你再好好想一想吧。”随即大步离去。
这一日正午,郭裕飞亲自领着妙机道人来到湖州宗后花园内,妙机虽然鼻青脸肿,但却高高昂着头,神色端严。
刚刚,郭裕飞已询问过妙机为何会受伤。妙机轻叹一声:“跟宗主说了也无妨,昨日同道好友邀我前去西界除妖,我使天外飞仙之术赶到,一不留落入圈套,被群妖所围攻,无奈受了些伤。好在已将群妖铲除,也算功德圆满。
原本想立刻施法治疗,但想着今儿还答应了郭宗主施法救人,只要匆匆赶回。唔……一夜之间在东西两界往返一趟,可真有些劳累了。”
陪在一旁的沈墨砚见妙机牛皮吹到这种程度,瞠目结舌,心里头甚至有点佩服对方了。
郭裕飞知道妙机说话有夸大其词,一夜之间往返东西两界云云或是虚言,但昨夜外出伏妖应确有其事,如若不然脸上的伤就无法解释了。人家披星戴月外出伏妖,好不劳累,哪还能让人家带上作法,来救自己妻子?
于是赶忙说:“啊呦,作法的事,可以暂缓,还请真人先行施展法术为治好了伤再说。”
“咳咳……”妙机听了这话,咳嗽两声,他哪里会神秘治疗法术?只不过信口胡诌而已,心念飞转,忽然来了主意,摇了摇头:“不治了。”
“不……不治了?”郭裕飞惊诧,有伤为何不治?难道,他治不好?不可能,一个有起死回生本领的人怎么可能治不好一点皮外伤?
妙机真人点了点头:“不治了。我就是让这些伤多在我身上留一段时间,这是对我的一个警示,时时刻刻提醒我,凡事慌不得,莽不得,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行动。”
“原来如此。”
说话间脚步不停,三人穿过一片茂盛花圃,踏上一道游廊。
湖州宗府邸后花园占地甚广,有山有湖,有桥有河。这条游廊曲曲折折,穿过一个水瓶院门后变得笔直,游廊东侧为墙,西侧临湖。
此刻艳阳悬空,湖面上波光粼粼,浮光掠影。
行出百余步后,再一转,来到一个三面临湖的四方平台上,郭裕飞早已命人在这里摆下了供桌,桌上放着桃木剑、符纸、三清铃,点了蜡烛,以供作法所用。
妙机真人走上法台,不疾不徐地从褡裢里依次取出金锭子、金丝楠木、珍珠、魄体丹、紫金黏土,摆在桌上。
连抓两把符纸扬了扬,而后一手持三清铃,一手持桃木剑,围着供桌一圈圈走动,双手乱舞,口中念念有词。
直转了十余圈后,才停住,直挺挺立在台前,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起。
“唔哈!”
妙机忽然怪叫一声,猛地将桃木剑丢出。在空中画了个弧,噗通一声掉入湖中了。他左手金铃急摇一阵,继而左手上起手印,速度极快,五指疾动,拖出道道重影。
他只粗略懂几个手印,当下完全是胡乱掐印,根本不过脑子,也无须引导灵环,自然是快了。
也不知掐了多少印后,妙机道人猛地又把三清铃仍了出去,撞在了平台的护栏之上,滚落在地。
“破!”妙机双掌一合,大吼一声。
郭裕飞跟沈墨砚都在他身后观望,听他一个破字喊得响天彻底,威风凛凛,沈墨砚明知他是骗子都不免一振,郭裕飞更是激动得不行。
可是“破”字喊出后,却没了动静。
天地没有为之变色,其体内也无汹涌真气涌出。三人身边鸟语阵阵,绿树沙沙,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妙机则是木然而立,一动不动。
良久后,仍是如此。
郭裕飞忍不住问:“真人……”
将说到这里,妙机道人忽然“哇”的大叫一声,双手又结起印来,速度奇快,衣袂裹风。
其实妙机根本没有想好应该作法,当下所作所为全是即兴表演,在表演中,他慢慢构思如何收场。
四五息后,印止人歇,妙机双目一翻,软绵绵倒在地上,不动了。
“真人?真人?”郭裕飞试探地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他心中焦急,忍不住去问沈墨砚,“真人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沈墨砚说话时带着几分厌烦神色。
郭裕飞也不敢去打扰,就站在原地等候。
一炷香时间过去,妙机仍躺卧不动。郭裕飞瞧他胸口一起一伏,细细一听,似乎有鼾声发出。赶忙走上去,见妙机四仰八叉,闭目酣睡,鼾声大作,香甜非凡!
“睡……睡着了?”郭裕飞大惊。
沈墨砚见妙机连糊弄也不好好糊弄,居然睡着了,实在忍不住,提步向前,就想一脚把他踢入水中。
刚到妙机身边,却见他猛地直起上身,哈哈一笑,跟着爬了起来,冲着郭裕飞跟沈墨砚单手为礼。
郭裕飞不明所以,赶忙还礼。又听妙机说:“想必你就是郭裕飞郭宗主吧。”嗓音竟略有些变化。
“我……我是啊。真人……”
“哈哈哈……”妙机真人忽然发笑,笑声宽宏,“郭宗主,我乃董奉,受妙机道友所邀前来见你。只是我已羽化,肉身舍弃多年,没办法,只得暂借妙机道友肉身一用了。”
“原来您是董奉……”郭裕飞原本不信鬼神一说,但实在是太想燕若绢转活,陷得太深,已有些迷糊了,还真就愿意相信是道教名医董奉来了。
然而眼前这人还是妙机,根本不是董奉,他只是演戏而已。
“正是,不知尊夫人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一见?”妙机扮成的董奉说。
“啊,这个自然,上仙快请。”郭裕飞在前带路,他从未跟“仙人”打过交道,姑且以“上仙”这一称呼称之。
路上,妙机扮成的董奉昂首阔步,不住四处观望,频频捋须,还不忘赞叹:“呵呵呵,好风光,百年未下来走动,着实错过不少美景。”
沈墨砚心中鄙夷:“装得可真像,唱戏似的,可入了境界了。”
来到燕若绢房间,妙机扮的董奉又望闻问切一番,当然了,这个问只能问郭裕飞了。
忙了好一会儿,他捋须凝思,最后轻叹一声:“可惜,可惜迟了一步……”
“上仙此话怎讲?”
“唉……我来迟一步,如果能早到一日,救活尊夫人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如今……”
“您可是神仙,神仙不是会仙术吗?用仙术救一个凡人性命,不应该是易如反掌吗?”
妙机扮的董奉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三界轮回,自有定数,由天而定。我虽可使仙力让人起死回生,但这样一来三界轮回便被打破了。
试想如果人人都长生不死,怕是几百年之后就要人满为患了。那这方天地间的资源还能支撑多久?所以说这个先例开不得。”
“上仙,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的妻子尚未亡故啊!”郭裕飞差点要给妙机扮的董奉跪下了。
妙机扮的董奉微微一笑:“郭宗主勿要着急,我话还未说完呢。”
“是是是,上仙请讲。”郭裕飞重燃希冀。
妙机扮的董奉缓缓说:“我晚来一步,以至于无法着手成春,药到病除,但想救回尊夫人一命,也有合乎天地法则方法。”
说到这里双手起印,最后又是一式合掌印,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来。
这符箓可不是灵气所化,而是妙机随身携带的骗人玩意儿,上头虽然写着龙飞凤舞的符文,但细细一看便知不合法度,是骗人的玩意儿。
妙机也知道自己这张符箓漏洞百出,所以反面朝上交给郭裕飞,说道:“将赐符贴在尊夫人腰背之上。记住,这符箓不同寻常,暗藏天地之韵,绝不可看其正面,张贴时需得正面朝下,切不要忘了。”
“多谢上仙。”郭裕飞口中称谢,双手接过,如获至宝。
跟着又问:“上仙,不知何时用比仙符?贴过之后我夫人是否立刻便能醒来?”
“何时使用……”妙机扮的董奉微微一愣,他没料到郭裕飞有次一问,略一思量,“月圆之夜,立刻贴上。不过,贴上之后,尊夫人可不能立刻醒来。
嗯……待我把照应法子交给妙机道友,请他每日照看,应该在……嗯……二十年之后,尊夫人便会醒来。”
“什么?二十年之后?”郭裕飞惊呼一声,“怎么会这么长?”
二十年,确实太长了。杨过等小龙女了也就十六年。
妙机这年数也是信口诌来,他从进去湖州宗以来哄骗郭裕飞那是一哄一个准,从未失手,渐渐有些大意了。
之所以说二十年,是想着郭裕飞只要信了,自己下半辈子可就有了着落,长长久久地过这种逍遥自在日子岂不美哉?
但说出之后,却没想到郭裕飞反应这么大,且神色间似乎已起了疑心。
妙机慌张间支吾着说:“这个……或许不用这么长时间,应该十五年……”
“十五年?”郭裕飞仍接受不了。
“唔……十年……十年……”妙机扮的董奉方寸大乱,焦头烂额,已没了半分庄严宝相。
这个妙机就是这般,顺境行骗游刃有余,但只要一遇危机就承受不住,自乱阵脚。所以他行骗数十载在业内名气仍是不佳。
“您……您是董奉真人吗?”郭裕飞见他满脸惶急,额上已有汗珠,好似被当街抓住的窃贼一般,忍不住有此一问。
“啊!”妙机扮的董奉灵机一动,大叫一声软绵绵倒地。
“真人?真人?”郭裕飞连声呼喊,蹲下摇了摇他身子。
少倾,妙机猛地直起上身,满脸茫然,挤了挤妖精,“咦”了一声说:“董奉道友走得好急啊,居然没回到供桌之前。”
“您是……妙机真人?”郭裕飞问。
“是我啊!怎么样?董真人有没有救活尊夫人?”
郭裕飞摇了摇头,将那张符箓给妙机看了看,把刚刚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妙机这时候以稳住了心神,他双眉倒竖,扮个怒容:“郭宗主,你这可惊扰了真人!”
“这……我只不过是心存疑虑,忍不住问了句……那董真人好似就慌乱的样子。”
“郭宗主!董真人哪里慌了!他是……是因为他元神寄托在我身上,经不住吼叫的缘故!
我虽在不久之后必然羽化成仙,但目前仍是凡人,肉身虽屡经洗化,更合天地韵质,所以才能成为神仙元神宿体,当世有此本领的只有我跟诸葛风云那小子了。”
顿了顿,继续说:“但说到底,我的身体仍未脱离凡胎范畴,所以神仙元神寄存只是暂时的,且很不稳固,你是习武修术之人,嗓门宽大,猛地一吼,可不就把神仙元神给吼走了?
我也跟着受罪,刚刚你看我流汗,那可真是我的汗水,不是董奉的。唔……好累……”
他身子一晃,摇摇欲倒。
郭裕飞赶忙上前搀扶:“真人当心!”又提高音量大叫,“快来人,送真人回房休息。”
“不用!”妙机装出一副吃力模样,缓缓站定,“既然郭宗主嫌二十年太长,那我就再去请葛洪真人来看一看吧。”
“真人不必如此辛劳,咱们歇息歇息,明日再请也是来得及的。”
“无妨。”妙机真人率先迈步,郭裕飞连忙跟上,沈墨砚叹息一声,也跟了过去。
回到花园中四方平台,妙机故技重施,又扮了葛洪去看燕若绢,他这一回不敢多说年份,又取出一张符箓,说配合董奉那张,一年之后燕若绢就能苏醒。
郭裕飞收下符箓,再三谢过,妙机扮成的葛洪回到供桌前软绵绵倒地,重拾妙机身份。
这时候是三月下旬,月亮正自由圆转缺,要等圆月,还需近一月时间。
郭裕飞日日期盼,茶饭不思。
沈墨砚自那日去找过麻长老后,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揭穿妙机。这几日看着郭裕飞日益憔悴,希望越堆越高,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把真相说出来,即便这样做会掐灭郭裕飞眼前的幻景。
但人无法始终活在幻景之中,必然有面对现实的时候,如今陷得越深,他日梦醒越痛,那么宜早不宜迟。
接下来,沈墨砚又开始思量如何戳穿妙机身份,才能让郭裕飞相信。
最直接的方法是捉了妙机一同毒打,强迫他说出事情。可是郭裕飞每日都要跟妙机碰面数次,不好下手。
且就算找到了机会,也打得妙机告饶坦白,但扭送但郭裕飞面前是他会不会矢口否认?
思来想去,得要物证,证人,最后才是口供。
沈墨砚细细思索,感觉证据上不好着手,但证人倒是有,那便是夏忠,那夜妙机真人欲要逃走,正是夏忠先自己一步现身阻拦。
显然夏忠是知道妙机真实身份的,但夏忠是麻长老的人,绝不会为己所用……
几番思量,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又忖形式复杂,光是空想并无用处,倒不如先行动起来,跟踪夏忠几日,说不定能瞧出什么转机来。
当夜,沈墨砚穿上一身夜行黑衣,悄无声息地攀上宗内大堂那小山般的房顶,伏在屋脊上,借着一轮缺月打量宗内院落。
夏氏兄弟均未成家,麻长老拨了宗内两间宽敞厢房供他们居住,每日三餐送到房内,还有婆子洒扫洗衣。兄弟俩住得好不欢喜,也不出去另寻住处了。
月亮又爬升几许,夏义的房间吹了灯,而夏忠的房内却一直有烛光。
又过一会儿,乌云遮蔽星月,天地间暗淡下来,山州主城的万家灯灭去九成,唯余个别街巷还是灯火通明。
这些亮堂的地方不是花街便是赌巷。
忽然,夏忠的房门闪出一条窄缝,他从里头探出身来,身穿一身华贵锦袍,手提灯笼,身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他穿廊过院,出了湖州宗大门,沈墨砚远远跟着。两人修为武艺均相差很多,夏忠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被跟踪了。
他在城内东奔西拐,越走越快,不多时来到一个赌坊前,门上招牌——常胜赌坊。
左右看门的大汉见了他连忙上前,其中一个招呼道:“啊哟,夏爷,您今儿可有些迟啦!”
夏忠“哼”了一声:“老子可是堂堂湖州宗的执事,自然日理万机,有多少宗务等着老子批阅,可不像你们整日熬在这里。”
“是是是,谁不知夏爷是大能人?湖州宗没了夏爷,那可转不动了。”另一个汉子笑吟吟拍马屁。
但他拍得太凶,反倒显得有讥讽揶揄之意,夏忠听着不是滋味,抬手照着那汉子大脑瓜子就是一掌。
那汉子五大三粗,只会些粗浅拳脚,躲闪之法一窍不通,突见一掌拍来,忙往后撤,后撤之际又伸臂格挡。
一股气分成两股,便弱了,是既没躲开,也没挡住,“呱唧”一声,脑袋挨了一巴掌。
“你小子不会说话。”夏忠说着迈过赌坊门槛,往里去了。
汉子虽怒,却不敢有什么表示,就是感觉挺委屈的。
隔了阵,沈墨砚也走了上来,她一身黑衣,脸上还蒙了块黑布,装束够奇怪的。可是在赌场里却也只算稀松平常。
赌场是个鱼龙混杂之处,市井小民有之,泼皮无赖有之,宗派修士有之,草莽匪类有之,官宦子弟亦有之。甚至有些好奇心趋势的富家千金也乔装改扮,就是要来赌场里见识见识。
两个看门大汉见了一身黑衣又蒙了面的沈墨砚也不以为意,只是拦住她照例检查问询:“姑娘请留步,你要进去玩一玩?”
“怎么?不行?”
“不不不,当然行了。只是咱们赌坊有个规矩,进入之前先得把本钱亮一亮。可不是不信姑娘,只是有太多闲人,身无分文还要往里头凑,实在烦人。”
沈墨砚在怀里摸了摸,只掏出几块碎银子来,满打满算不到二两。
看门的汉子眉头一皱:“姑娘这点本钱可进不了这门,你去临街,街东首还有一家赌场,应该能放你进去。”
这可把沈墨砚难住了,她只为跟踪夏忠,也不知他要进赌场,更不知进赌场还需要先亮银子,星夜出门随身未携多少钱财。
她是个直性子,也不会软语相求,而是说:“刚刚那人也没给你们看银子,怎么也让他进去了。”
“姑娘,那位大爷是我们场的熟客,知根知底,你多来几趟,兄弟们自然也不拦你了。”
沈墨砚想了想把头上钗子取一来,说道:“我这钗子可是值些银两的。”
这是一只白玉钗子,质地优良,色泽莹润,上面雕出牡丹花朵,惟妙惟肖。是她十八岁那年郭老夫人送给她的,她此刻算作赌资,只为进门倒不是真要拿钗子取赌。
两个汉子也看了好几年场子了,赌场中赌红了眼,压上周身饰品的多了去了。耳濡目染,这两人也有些眼力,瞧出钗子确属上品,也就放沈墨砚进去了。
掀开一道帘子,里头乌烟瘴气。
赤裸上身的粗犷大汉摇出了“豹子”,正自哈哈大笑;一个衣衫褴褛的瘦汉赌错了大小,嚎啕大哭;两个衣着光线的少年均怀疑对方出老千而厮打在一起,好几个人都拉不开……
叫骂声,呵斥声,嬉笑声,骰子摇动声,摔砸牌九声……
水粉味,烟草味,汗臭味,泼洒的竹叶青茶水味,输得精光,当场吓尿裤子的尿骚味……
沈墨砚所见,所听,所闻令她皱起眉头,头昏脑涨。目光游移,便瞧见夏忠正在一张桌前摇筛盅。他玩的叫做“一把压”,就是跟人一对一摇骰子,比大小。
双方事先商定好每把赌注,这里的赌注叫做“底子”。之后各自摇动一筛盅。每一盅都是四个骰子,摇妥后,同时打开,比大小。
点大一方胜,点小一方败。
但这胜负还有一套说法,胜的一方点数如果比对方只大了五点或以下,那么便只能得到“底子”,但如果是六到八点,那就能赢得双倍的“底子”,九到十一点,三倍底子……
除过摇骰子双方外,其他赌徒也可参与进来,猜双方输赢,来赌钱财。
夏忠已开过两把,点子都没大过对手,输了不少银两。沈墨砚进来后悄悄凑过去,混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他妈的,再来!”夏忠撸起袖子,右手在腰上揩了揩,除去汗水,重握筛盅,摇得哗啦啦震天响。他的对手是个妙龄女子,姓夏名梦溪。夏梦溪浓妆艳抹,穿着一件粉色兜胸外面罩着件松垮垮的直襟轻纱袍子。
她见夏忠拉开了架势,昂首一笑,可不愿示弱,把一条白生生胳膊从轻纱中褪了出来,握住了筛盅,也哗啦啦地摇晃起来。惹得周围众赌徒一阵欢呼。
“开!”
夏忠率先打开筛盅,里头四个骰子两颗是五,两颗是六。
“哈哈哈……老子看你这把输不输!”夏忠满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