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起了身。**
室内的空气愈发冰凉,唐糖本来被捂热的身子很快冷却下来。那人离她不过两步之遥,她当然极想走过去,终是强忍了忍,站稳没动。
“……大人如何进来的?”
“哼。”
热泪砸在底下的冰面,时不时发出“哔剥”的细小爆裂声:“大人不要这个样子,您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噢?”
“……我送您出去。”唐糖抹抹泪,一把拖起他的手就欲往外走,却发现正前方根本是一道冰冷的墙。
她疑惑地去四壁探了一周,这一间墓室不大,方才她大约真是卧在中间的那具棺椁里,并且被人用全身的温度暖着……
然而这间墓室,真的没有门。
唐糖望望那柱信香,了然叹了口气:“那就再等一会儿。”
屋子里愈来愈冷,身处其间,俨然就像泡在冰水之中,她抱紧了双臂。
“过来。”
唐糖没动。
“你跑来就是打算把自己冻死在这儿的?”
唐糖扭捏挪了两步:“不是。”
纪理伸臂一勾,想要将冻得有些哆嗦的人圈回怀中,唐糖偏生往后一躲。
“怎么?”
“大人若是从上面下来,应该看到上面那些……诶,我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你指的是那些碎尸?”
“……”
“哼,笨成这样。”
“呃?”
“这时候原该撒娇告诉我你早吓得魂不附体了。”说完不管不顾,一把搂了过来,搂紧还揉了揉,这下唐糖从头到脚连同耳朵根统统热了。
“魂不附体的是大人您罢。”
“既是知道,竟不知好生安抚一番大人我。”
唐糖抹抹泪,有些想笑,手稍顿了顿终于回抱上去:“呀……大人身上披了张羊皮啊,怪不得很暖。”
“哼。”
“大人跑来这里,可曾想过爷爷……”
“你可曾想过我?”
“想……过。”
“都想的什么?”
“我想了上百遍,愈想愈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混账。而且我想自己就这么一点用处,于是就……”唐糖说了实话,难受得咬紧了唇。
“所以你决心辜负我这个更讨人嫌的。”
“大人挺好的!”
“所以你就把我托付给裘宝旸。”
“……”
“那夜不是告诉我公主墓破不了?”
“后来……我想到了办法,我都说了自己就是个混账。”
“你是个骗子。”纪理恶狠狠将她勒了把,勒得她几近窒息。
唐糖窥见那柱信香即将燃尽,索性贪恋地往他怀里又窝了窝:“门快开了,我送大人出去。”
一阵“呯怦”作响声,墓室倏忽三门洞开,前后左三间相邻的墓室,各自亦开了数道门。墓室与墓室中间,隔了一道约莫五尺宽的沟壑,她低首往下瞧,沟壑下方漆黑一片,似是有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大人不要怕,这么点宽的沟一跃身子就可过去,随我往南来。”
纪理明知唐糖一急,连南北斗辩反了,竟也懒得辩,她指着那儿,他便依言携她一跃而过。
唐糖由衷赞叹:“大人的轻身功夫真俊啊,我们抓紧工夫往东。”
事实证明墓室每次悬停的时间纵然相对固定,然而唐糖愈是心急想要纪大人回到上层去,愈发现根本算不出来正确的归途。
纪理倒不言语,由得她迷宫般的墓室里胡乱指路,每次墓室悬停、墓门紧闭之时,便重将她暖在怀中。
穿梭了许久,却根本不得其路而出。
唐糖想起自己这四天四夜混在一个墓穴里,实在是怪脏的,被他搂得挺不过意:“其实大人将您身上这件羊皮卖给我不就好了。”
纪理脾气臭臭的:“我冷。”
“冷您还搂着我这冰棍。”
“我是不信捂不化。”
此情此景,连能不能活命都未可知,唐糖根本不知能如何作答。她尴尬地偷觑四壁,不料竟无意发现方才燃尽的信香杆恰恰留在墙缝间,他们再次绕回了最开头的那件墓室!
唐糖真正绝望起来:“我们又回来了。方才我真是睡死过去了……竟还未及数这里究竟有多少间墓室?”
纪理不假思索:“二百一十七。”
“三九廿七再乘九是二百四十三……”唐糖猛然间悟了:“您说二百一十七!这么看来九九宫的中间一定是主墓室了……这么说我们不单单前后左右有墓室,连上头或脚下都可能。大人玩了那么些日子的九宫算,您是早有计划要来公主墓,是不是?”
“哼,那也绝非现在。”
“大人驻留遂州究竟有何目的?”
“本官被贬之事不是众所周知?”
“大人对我说句实话。”
“唐小姐又何曾对我说了实话?分明放不下我,却偏偏独自跑来这里。”
“大人如何还有这个心思,您该知道如今既是身入九宫,一时间就根本无法通往上层,您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是你我一同被困此间。哼,困着有何不好,再无半个闲人,一夜白头倒好……”
唐糖胃都酸了:“在这么一个墓里……”话音未落,却发现唇边眨眼间冒出来一个饼。
之前水尽粮绝,唐糖为了省着最后那小半顿吃用,入睡前就已好几个时辰不曾进食。然而这个人从天而降,还戏法般变出了吃的!
唐糖咬着那个饼既惊又喜,热泪都滚出来:“大人……”
“如何饿成这个样子,唐小姐人看着不大,吃得却不少,可见不是什么好养活的人。”
“谁要您养活。”他这口气虽冷,唐糖知他是怜惜她饿肚子,心头暖极:“我吃得算是省的,还留了小半块饱肚的硬糕舍不得吃。其实也怪我估算不周,若能料想到跑来前三天出的头一工,是那倒霉的体力活,我说什么也要管齐王要个身强力壮的帮手。”
“你拒绝帮手,是铁了心出不去,故而不愿拖累无辜之人罢。”
“大人误会了!我是不敢轻信外人,无论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我都怕再生出什么变数来。”
“哼,但愿是误会。”
喂完饼再喂水,纪二那个水囊余温尚存,唐糖喝得感动涕零,趁着他替她拭唇的时候,好心问了句:“大人自己不饿?”
纪理收起水囊,用喂唐糖吃东西的手捏了把她的脸:“怕是吃不下,方才那些碎尸我也碰……”
唐糖最后一口饼差点噎着:“……纪二!”
纪理笑着俯首,凑去唐糖唇边,偷啄去她唇角那块小饼屑:“如何是甜的?”
“分明是咸的!”
他装模作样又凑去一回:“难道弄错?”
“纪二!”
吃饱喝足,唐糖发后拔了枚暗藏的细钗,蹲在冰面上划弄,凝神计算正确的九宫路径。
纪理正色问:“唐小姐本不知墓中之阵乃是九宫,又曾打算如何抽身?”
“……”唐糖很庆幸此刻他们没有点烛火,强自镇定笑了笑,“阵法又不重要,这些东西万变不离其宗,管它九宫还是七宫四宫,我方才又急又迷糊,这才绕回了原路。这九宫算大人也玩了多日,心得想必不少,就是我算不准,您难道不好再验一回?”
“当真?”
“我们只要每一步走得精确,定有活门会被打开,到时候大人必定得救,这点您尽可安心。”
“得救?我?”
唐糖心紧了紧,一把攥了纪理的手:“大人如何还咬文嚼字犯小孩脾气,我不是同大人在一起?我们先去寻到那主墓室,主墓室必就是掌控所有墓室的机巧消息室了,寻到它一切必定好办。”
纪理深觉不安,然而那种直觉偏又说无法道明,他顿了身子不肯动。
“抓紧时间,惟有这个法子了。”她又将那只手牵了牵,他仍不动,唐糖心中焦灼,便淌下泪来,“要无大人雪中送炭,我或者已经死在这里了……我难道还会害您不成?”
“哼,早说了你是个小骗子。”
“……”
脑袋上空某处一阵巨大的“吱嘎”声,唐糖猛想起她自上层下来时那个由冰齿轮制动的豁口,急问:“大人下来的时候,那个口子是开着还是闭着?”
“开。”
唐糖叹口气:“现在也许闭上了。”
“到时候出不去?”
唐糖摇头:“这不重要,大人安心,有活门便绝无死路,不过恐怕……”
“有第三人入了这九宫阵?”
唐糖点点头,双手捧紧了那只温暖坚实的大手。
作者有话要说:纪二:打算生完孩子再粗去,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