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划过耳际,没梳拢的碎发被轻轻扬起。不远处的操场传来一阵阵说笑和口号声,被葱郁的树林隔断,零零散散地随风飘过来。
站在她面前的人神色十分不好看,明明眼睛里已经写好了答案,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对比起来,早川加奈子忽然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这么一个找遍了也找不到的人,庆幸自己没有在还不能控制情绪时遇见一个同自己要找的人长相相似的家伙。
也许不只是相似吧。如果仅仅是那样,这个人怎么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这样迷惑呢?
她暂时想不到自己跟其他人相像的理由,暂时搁置一旁。面对对方灼灼逼人的眼神,也不过稍稍用力,挣开他的挟制,摸着被捏得发痛的手臂,微微一笑:“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在瞬息间镇定下来,重新开口时的口气像变了个人。这种表现显然令他有些迷惑,但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往前一步:“别在本大爷面前装傻。”
早川加奈子有点无奈,也没避开,只是抿着唇笑了一下:“呐,迹部同学其实并不想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只是想明白我为什么会忽然那样叫你吧。”
他皱起眉看她。
“嘛,我也觉得很奇怪呀,明明我之前都没有见过迹部同学。刚刚站在那里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以前不可能出现的画面。好像记忆里就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从那里一直往前走,走到这个地方,忽然看见有人站在前面等我,我很高兴,走过去抱着他的腰,‘喂,景吾’这样地喊。”
男生的神色显然有些恍惚,似乎已经随着她的描述陷入某种过去的记忆中。她分明看见了,却在这种紧要关头一顿,猛然改口,笑着问,“——呐呐,没有错吧,这就是你想要的那种回答吧?”
“……”
他原本已经有些迷惑,可因为她骤然改变的态度,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一双眼睛也凉凉地定在她身上。
对方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忍不住想笑,唇角翘得越发高。
“诶诶,难道猜中了么?嘛,我只是顺口一说而已。不过说起来,前几天经过一家电影院时,里面有个店员超热情呢。看见我的时候很开心地说之前见过我,还说上次跟我一起去的男生好帅。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明明以前都在神奈川没有来过东京,更不要说看电影。我问她跟我一起来的男生是什么样的呢,她说……唔,当时我就觉得,更奇怪了呢。”
那个店员说了什么,想必他肯定能够猜到吧。早川加奈子瞥着面前那个家伙的神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再说下去。
迹部景吾的表情很奇怪,眼神中疑惑和别的什么交织在一起,混成一团看不清的颜色。他仿佛在推敲她的话的真伪,又或者判断她之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早川加奈子十分坦然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反正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心虚。
在她看来,此时的迹部景吾更想是一只寻着食物的踪迹,已经找得自己都快崩坏暴走的困兽,风度啊仪态啊在别人面前都还能够面前维持,只有她不可以。
因为——
“你要找的那个人,我跟她,长得很像吧?”她忽然说。
被击中心意,男人的目光如同烫到般微微一缩,却没有说话。
早川加奈子笑了笑,“我跟那个人真的很像么?所以一开始的针对和询问也是因为你在试探吧。嘛嘛,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分开了你们,也不了解是什么原因让你坚信那个人一定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做一个小小的自我介绍,希望你能理解。”
对方并未阻止,她缓了口气,接着说,“我的名字是早川加奈子,出生在神奈川,国小、国中都在神奈川就读。三周前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被迫转来东京,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在此之前除开旅游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从现在一直到今年年初的事情我都有印象,一月份在神奈川,二月份在神奈川,三月份还是在那里,四月份时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休息了半个月。病好以后跟随父母来了东京。”
“我的记忆始终都是连贯的,没有出现中途忽然眼前一黑,就去了别的地方,也没有出现晚上梦游一个人买票搭上地铁去了哪里也不自知的情况。虽然不明白你和那个女生到底有什么故事,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最后因为什么才分开,但我不得不极其、十分、非常抱歉地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和我,真的完全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对了,还有之前我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也许是那个房间之前的主人留下的。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它的存在,只是看见它的时候误以为这就是真相,病急乱投医地拿了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抱歉,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己脑补了很多,希望没有冒犯到你。我只是希望证明自己并不是迹部同学想找的那个人,如果你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我也没办法左右。总而言之,希望你能够早一点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嘛,我说完了。”
一串话说得没有停顿,说完后自觉没有什么遗漏,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像块冰。尽管难看似乎并没有对她生气的意思,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这下以后总不会找她麻烦了吧?他只是固执并不是蠢。
等了几秒对方仍旧一副整理思绪的状态没有吭声,她沉不住气,弱弱地问了句:“迹部同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
男人的脸色糟糕得不得了,郁怒中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似乎也有些骤然清醒,发现自己之前失态太久——偏偏这些失态都被她看在眼里了的沉怒心情。
早川加奈子缩了缩脖子,立刻机智地道别。
“诶,差点忘记,马上就下课了,我出来太久了……嘛,迹部同学,我先回操场了,再见。”
没等对方回答,她便低着头一溜小跑朝着来时的路飞速逃生。跑出去好远到了操场才敢回头看一眼,后面果然没有人影。
这下他不会再找她麻烦了吧?她总算有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回身看见沢村佐智子在队列里死命瞪她,她立刻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慢慢地走回去跟体育老师解释。归队后跟沢村佐智子咬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等发觉自己脸上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时,早川加奈子忽然有种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义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终于跟他说清楚了,也许是因为沢村佐智子的那一番话。
也许是她自己想开了。
早川加奈子站在队列中舒了口气,好朋友就在身边,其他人也对她露出友善的笑脸。三周前一直到现在的烦恼和退缩好像都变成了一场梦,骤然放松的感觉几乎让她忘了自己之前是因为什么烦恼,是被什么束缚,是感觉到什么才不安。
反正……都过去了吧。
察觉沢村佐智子捏了捏她的手背,她回过头看着对方灿烂的笑脸,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从今天开始,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
早川加奈子以为“平静”跟“彻底平静”中间还应该有个渐渐过渡的过程,没想到居然半点余地也不留,对方把所有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比起之前隔段时间就出现刷一次存在感的日子,现在这样的骤然改变让很多原本就看不惯她的女生更多了几个背地里闲聊的话题。沢村佐智子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庆幸,幸好她还没去找那个国中同学套近乎。
她本人倒是无所谓,反正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大不了再来就翻脸。比起这个,父母的工作这周渐渐稳定下来,母上大人开始有时间给她做便当和她一起吃饭,父上加班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了。
第一次小考的成绩也出来了。因为帮佐智子一起复习功课,后者的成绩上升了两名,高兴地抱着她打滚,情绪稳定下来的早川加奈子也发挥了本该有的水平。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周末从超市买完食材回来竟然还遇到一只流浪的泰迪犬。不知道是走失还是被人遗弃,看起来很小。早川加奈子对于这样毛茸茸的团子没有抵抗力,忍不住喂了它一点刚买的牛肉干。
小家伙吃的很乖,黑豆子似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间或发出稚嫩的叫声,短短的尾巴在身后摇得非常欢快。
她忍不住揉了两把它脑袋上的毛,它更加开心地蹭了几把。早川加奈子之前没养过宠物,这样的触感却让她有种微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牛肉干很快便吃完了,它舔舔爪子冲着她不住地摇尾巴。她又摸了一把,家里没有养宠物的前科,不知道这只是家养的还是流浪,也不能贸然带走。她站起身准备回家,没想到小家伙居然在她身后跟了一路,尾巴摇啊摇地,怎么都不走。
怎么办,难道带回家?
小家伙流浪的时间应该还不久,看起来不脏,大眼睛黑溜溜地跟着她打转。似乎知道她进了门就不会出来,在门口停下来后,就蹲在地上望着她,“嗷嗷”叫了两声。小奶狗的声音非常地稚嫩,早川加奈子顿时萌得心都化了。
这一带并不禁止养宠物,没办法无视对方回家,她只好蹲在门口一边同小家伙大眼瞪小眼一边打电话请示母上。母上考虑了几秒钟后,便毫不犹豫地说只要她能保证一直照顾它就没问题。
得到许可,早川加奈子立刻从家里拿了新毛巾出来把它捧回家,小家伙非常乖,也许是饿得没力气,对于新环境也没表现出骚动和不安的情绪。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了,除了瘦没有伤口。再上网搜了一下注意要点,喂了一点吃的就给它洗澡。
它的爪子没有修剪,指甲有点长,挠人的时候很乖地只用了小肉掌。早川加奈子注意不让水滴进它的耳朵,洗干净后用毛巾擦拭身体,等吹风机吹得差不多都干了,才放下它去准备午餐。
下午再带它去兽医院检查和打预防针,然后再去买狗粮睡的狗窝跟清洁用具。
她在心里计划了一遍下午的行程,脚边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小家伙把她的拖鞋当成好吃的东西,“嗷嗷”地边挠边流口水。
早川加奈子正在处理食材,没办法抱走它,只好轻轻地用脚往旁边赶了赶:“嘛嘛,这样不行,会踩到你的。”
它没有后退,反而又缠上来撒娇。“嗷,汪汪。”
反复几次后对方像学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扯着她的拖鞋不住地咬,还把毛茸茸的小肚皮露出在她面前。她越发觉得头疼起来,“要我陪你一起玩么?现在真的不行……”
小家伙仍旧不听,欢快地嗷嗷叫着,冲她摇尾巴。没办法,她只好放下手里的食材,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俯下-身去抱它,“难道是饿了么,还是哪里不舒服,让我看——诶?!”
“嗷!”
因为之前都很温顺,没想到这次伸出去的手却被泰迪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回来一看,庆幸的是不知道对方年龄小还是其实在跟她闹着玩,手上只有一道红印,连破皮都没有。
早川加奈子用肥皂冲洗几次确认没有受损,望着脚边上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得欢快的小狗,忍不住叹了口气。
“嘛嘛,看在你还这么小的份上……”
她正想低头重新抱起它,脑中却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忽然出现了一系列的画面——
毛茸茸的触感,泰迪犬,满地打滚,顺毛,慌张,还有……
被咬了一口。
那个人痛得立刻缩手的表情,吃惊的表情,无奈的表情,措手不及的表情。
……
“说人话。”
“真的要本大爷把你扔出去才罢休吗?!”
“没牙的家伙吃什么肉。”
“嗯。”
“蠢爆了。”
……
记忆的最后停留在那个男人微微带笑的脸上,尽管神色中满是嫌弃,却一点都不妨碍那双眼睛里像星辰一样耀眼的光。
他朝着谁笑,对谁伸出手,跟谁说话。
温柔地,喜悦地,傲娇地,故作不以为然地。
那个人是……
那个人是——
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tat
就快想起来了。
坐等某人被虐qaq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