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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禁地(1 / 1)

黑城禁地

阴湿的谷底,血腥的气味,阴森的气息。

天下间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这里前不久结束一场血战,有人留下血,有人丢了命。所有人不敢闯入的禁地,此时,却来了三个女子,与这里的一切格外的不和谐。

断掉的树木,血迹斑斑的草丛,四分五裂的石块,这座谷底不复往日光景,放眼望去,千疮百孔。

就是这样满目苍夷的地方,韩家大小姐信步其间,宛如在自家花园闲庭散步,神色苍白,眼神平静,边走边环顾四周,仿佛赏花赏景。

她一路走来,走向林中深处,所遇的场景愈发狼藉,可想而知,当时这里发生过异常激烈的打斗。脚下的土地积了层厚厚的血泊,风干后覆在土石表面,踩在上面,有点软有点黏,但颜色挺鲜艳,虽说有点暗,但她现在正走在一条血浆铺成的路。

她在路途中,看到缠绕在树枝织成蛛网的银线,那是莫问的武器;她捡到插在一颗被劈成两半的树上铁棍,那是小雪的武器。她还看到散落各处的飞刀,带毛的肉皮和狡的断肢残骸包括整具尸体。

碧螺和胭脂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眼前的一幕幕令人心惊肉跳,风带来空气里的腥味,很恶心,很难想吐。

韩文在一大滩血水前停下,面前的地上有一块破布,侵染在血水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一个布角隐隐泛蓝,应该是蓝布。

阿南常着白衣蓝衣,简单的颜色,衬得人如芝兰玉树,风姿淡雅。

韩文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丝毫不在意血泊多脏,她捡起那块破布,吹了吹上头的灰,放在掌心反复打量,好像是在看这块布是衣服上哪个地方扯下的。

这时,谷底有兽声高亢的响起。

韩文不为所动,目光专注的放在蓝布上。胭脂和碧螺一左一右地守在她的身边。

凶悍残暴的狡群发现并迅速地包围她们,谷底的风声戛然而止。

狡嗅到生人的气味,混合着血味,兴奋地张开嘴,眼中只有猎物,企图再饱餐一顿。

可惜这些畜生找错了猎物,眼前的三个女人不是几日前那群闯入禁地的男女,她们面对它们的包围,没有惊慌和恐惧,事实上,她们根本不把它们放在眼里。

狡群关注她们,伺机而动,胭脂和碧螺关注的是韩文,忧心忡忡,而站在中心的韩文一心放在破布之上。

韩文瞥向亮出血口利牙的狡群,一道冷到冰冻秋日的声音从她唇间传出。

“宰了它们。”

话音落地,胭脂拿出了灵剑,碧螺祭起了法阵。

在很久以前,三个女人的心里达成了共识。

大小姐生气了,所以她们要帮她发泄。

大小姐想杀谁,所以她们就是她手中的利刃。

遵照血契,主人的命令,仆从不论条件的服从。

“妳想要杀谁,我们就杀谁。”

“妳想要的一切,我们都会让妳得到。”

忠诚的执行主人的命令,这是胭脂和碧螺唯一能做的事情。

狡群感应到她们的身上的气息有了改变,那是比它们强上百倍的力量和窒息般的杀气。

她们不是几天前脆弱不堪的人类,狡群遇上真正的敌人,这一次,位置变了,轮到它们是待宰的猎物。

韩文听见狡群惊恐的哀嚎,内心毫无波澜,脑子里却想着当时的阿南是不是也在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境地独自一个人面对死亡,他该有多痛苦啊。

当最后一道哀嚎消失,谷底回归宁静,三个女人的脚下尸骸敝野,血流成河。

空气满是腥味,大地被染红,不见天日的深渊谷底此刻犹如猩红的地狱。

胭脂收回灵剑,回到韩文的身边,淡然道:“满意了?都死了,刘昌南的仇报了,该和我们回去了吗?”

地胭脂和碧螺而言,比起宰杀畜生满手鲜血,她们更在意契约者的安全。

韩文很虚弱,心病折磨了近乎二十年,单靠平常的药物调理不能治疗病根,尤其她刚经历一场生死,多亏刘莫问最后的禁术捡回一条命,但也只是让她活下来,不能救好心病。她们担心的正是这一点,玩意再受到刺激,旧病复发,可没人能牺牲自己救她了。

“这个地方呆下去有什么意义,就算妳愤怒的杀光所有狡,也救不回刘昌南,晚了,妳来晚了。”

胭脂劝说着,可惜,对方无动于衷。

“算了。”碧螺看着死气沉沉的韩文,拍拍胭脂的肩,“她心里难受,我们要体谅。”

话虽如此,可是,看到自己订立血契的主人是个不堪打击的弱者,胭脂句恼的想揍她一顿。

碧螺蹲在韩文的身边,陪她一起为死去的家人哀悼,并安慰:“妳要是难受就哭出来,没人会笑话,不够解气的话,要杀谁妳告诉我,那些在背后设计韩家的残害韩家的人,我会统统抓给妳,什么天罚也不管了。妳这样不哭不动的样子,我真的不想看见......文文,求妳了,妳别这样,我们害怕。”说到最后,碧螺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妳这样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也不做,我很害怕,妳真的不能再生病了,回去吧,小雪他们还在等妳回家。”

“听不下去了,又不是她的老娘,苦口婆心的有什么用!我可不觉得她会听得进去。”胭脂比碧螺野蛮多了,伸手就去抓韩文,“别和她废话,抓回去看她还敢胡来。”

韩文拍掉胭脂的手,站了起来。她垂着头,长发零散地遮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只不过身上萦绕一股压抑气息,沉甸甸的,大有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胭脂和碧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言不发地看她从地上捡起一把破的的断刀,走向堆山的狡尸,然后,她开始用断刀切开狡尸,开膛破肚,翻出内脏,挖出心肝,在血肉模糊的尸体里寻找什么。

胭脂和碧螺目瞪口呆,眼前发生的事情超出想象,那些尸体流出的血和新鲜冒气的内脏堆在韩文的脚边。这样的画面着实恐怖,连她们看了都恶心的胃里翻涌,差点吐了。

“妳想干什么?玩弄死尸很有意思吗?杀了它们都不能让妳消气!”

胭脂真的受不了她,任性就够了,还要剖尸,她受的刺激把脑子都搞坏了吗?

“烦死人了,不就是死了两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狐仙一族死光了我也没自暴自弃。妳怎么就脆弱的成这个样子。”胭脂打定主意,不管是拉是拖,哪怕打晕了都要带她回去。

碧螺阻止了胭脂,说:“妳是想找阿南的尸骨吗?”

“开什么玩笑?”胭脂一把拉起剖尸的女人,劈头盖脸的怒斥:“都被分食了还找什么?妳知道是哪些畜生吃了他?也许他的身体早就被消化,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妳还是救不了,醒醒吧!他早就死了。”

韩文抬起苍白的脸,眼睛发红地盯着胭脂,道:“我知道他死了,可我要把他找回来。死在这个破地方算什么,想好好埋他都没有东西埋,我不信他这辈子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胭脂真想打醒她,“固执的女人.......罢了,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个疯子没是呢嘛,谁没疯过,反正打开了所有狡的肚子,找到点骨头渣子能干什么。”

不能讲道理,安慰没有用,身体弱的不能打,所有办法试过,还是没能拗过这个倔强的大小姐。胭脂表示无能为力,说再多都是苍白无力,不如放开,随她胡闹一场。

韩文从胭脂的手中掉落,趴在地上突然地剧烈咳嗽,开始吐血。

“妳又发病了!”碧螺震惊,抱住浑身颤抖的韩文,“胭脂,带她去那里,我们要回岛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胭脂慌了心神,可碧螺的哈更令她吃惊,“时间还没到,要提前带她回岛。妳该不会是想让她吃下那个吧?”

“事到如今还犹豫什么!反正迟早要她吃掉。”

一只手抓住碧螺,两个契约人错愕地望向地上的女人,只听见这个不怕死的女人倔强的说:“带我会湖月庭,我不去那里,我不会吃的。”

“妳就这么想死吗?”碧螺反手拽住韩文的衣领,又气又恼:“妳是被万物芒芴选中的人,命中注定要继承‘名字’,过去的五年随妳胡闹,但现在是耍性子的时候吗?”

这是碧螺第一次对韩文大发雷霆,胭脂惊的张口无声。

韩文一双冰冷的眸子看着碧螺,缓缓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活过二十年,老天让我活二十年我就老老实实的等死,这不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吗?”

碧螺呵斥:“妳到底怎么了?死了一个阿南就让妳轻生到什么都不要了?妳妹妹怎么办?万物芒芴怎么办?我们呢?我们可是有血契的。”

“这一切原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韩文眼中的光彩渐渐淡去,“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成了万物芒芴的继承者,谁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个世间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则世间的人,说来,当初同意订立血契,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妳说什么?”碧螺怔住,松开手。

韩文咳了几口血,气喘道:“我与,妳爷爷说过,我可以找天书顺手管理人间事,条件是你们一族要帮我,却不能干预我的任何决定。当九离书全部找回,你们要把我和我的假日送回原来的世界。”

碧螺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她,“这就是妳一直不肯下写下‘名字’的原因,我以为妳以前说的想回家是说说而已......爷爷也骗了我,妳一直都在利用我,是为了早日回家吗?”

“是。”韩文闭上眼,“我一个人根本找不回九离书,所以才会同妳二人订下血契。我原本就打算这一切结束后,能和大家回家,可是我没料到,这世间险恶到如此,阿南会先我一步离开。”

“妳想回去,万物芒芴谁来继承?”

“我说了,是你们找上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命不可违!”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天命。”

碧螺在争执中永远争不过韩文,所以,对付嘴硬的热闹,她会用最直接的办法,“管妳愿不愿意!今天妳必须跟我去那里。”

“你们真会强人所难。”韩文笑了两声,忽而站起,举起左手,用那柄断刀割开掌心的皮肉,殷红的血水流淌。可是身体的疼痛比不过心上的疼痛,她在笑声里流泪,决绝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只要解除血契,那么,我死了妳们也不会因我受到牵连。”

“妳疯了么?”

胭脂和碧螺异口同声。

“血契的作用,主子死了,仆人亦跟神魂受损,我没那么残忍,这几年,多亏妳们相伴,我才能走到今天。可是我累了,不想继续下去,今天,我放妳们只有,我们互不相欠。”

言罢,韩文右手手指沾上血液,在空中画出一道符——血符,这是远古流传下来的血契符文,主人主动以自身血液画符,方能解除血契。这是韩文从九离书上学到的唯一能用的东西。

胭脂碧螺大惊失色,欲图阻止,却为时已晚,当那道血符一分为二,飞入她们的身体后,灵魂与神识上那道挂着的血契顷刻间消失,了无痕迹。

“这是,解除了?”身体突然变得轻松,碧螺再不愿面对也明白,她与韩文的契约没了。从此,她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这就是妳想要的?”胭脂重回自由身,身上的红衣更加鲜红,身体隐隐有流光闪现。

韩文面无表情,冷声道:“我们没有关系了,你们从今以后没有主子,更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话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懂,解除血契,拒绝万物芒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赶她们走。

虽然做了五年的主仆,但情谊早种在心底,今日她断绝关系,划清界限,胭脂和碧螺纵使恼怒愤恨,却不得不不接受这样的诀别。

“好!妳狠!我走便是。”

碧螺铁青着脸,攥紧拳头拂袖离开。

胭脂眼神深处,静静地看她半晌,最终也是离她而去。

“都走了,走了才好,这样妳们就不被我牵连。”韩文目送她们远去,紧绷的精神一下松懈,她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虚弱不堪地倒在地上。

为了赶走她们,她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现在这具破碎的身体到了报废的时候,她的时间也到了。

阴森寒冷的深渊,死尸遍地,这一幅地狱惨景,阿南是不是死前也看到了?经历了?

都要死了,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心脏般疼的要从里到外的碎掉,她却觉得内心诡异的平静。据说人在安宁中死去时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她合上眼,忽视浑身的剧痛,渐渐的,一道很轻很轻的响声有律地响起......这是她的心跳声么。好轻,好低,跳跃的小火苗都比它有活力。她快要死了吧,死在这里真不算好,不过想到有人早就在这里陪她下地狱,也就释然了。

她想,自己抛弃湖月庭上的那些人一个人在这等死,他们应该会怪她太自私吧。她太累了,痛苦的累,绝望的累,还有憎恨的累,她承受不了,只能逃避,躲到这里,孤苦地面临死亡。

仿佛上苍感应到她赴死的心情,天降细雨,替她清洗一身污秽,好让她干干净净地去另一个世界。

气若游丝间,神智在清醒和混沌两边游走不定,韩文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锦鞋。

黑底锦布的鞋子,上面绣满春日繁华,在雨水下,依旧栩栩如生,灿烂盛绽。

绣花真好看,花瓣叶子边飞舞的蝴蝶活灵活现。

韩文朦胧动脑子闪现一道人影......好像有个人就爱华艳到风骚的穿搭。

当鞋子的主人抱起自己后,韩文脑子的人影与此时映在眼中的人重叠,才醒神过来,原来不是做梦,不是幻觉,那个人真的来了。

“苏青。”

说完这两个字,韩文怀抱一丝喜悦的闭目,安静的走向死亡。

能在死前见他一面,真好。

不知为何,她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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